公元1971年农历十月初三晚上半夜子时,在安徽省肥西县井王公社启明大队郭家庄生产队马老庄,在生产队长马功安家的草屋里,昏黄的煤油灯还亮着,不时传来一个女人痛苦的叫喊。而在她的床边,还有两个女人,在手足无措的忙碌着;还有两个小孩,此时正惊恐地盯着他们的妈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个因为痛苦而叫喊的女人就是我的妈妈,她要生了,她要生的这个孩子就是我。而在旁边忙碌的两个女人,一个是我的奶奶,一个是我的小姑。旁边的两个小孩,一个是我的姐姐,一个是我的哥哥,此时他们也分别是6岁和3岁。“看样子有点难产,快,你去找接生婆陈四奶奶”,奶奶吩咐小姑。小姑就提着一盏马灯,慌里慌张地出门去了。
那么看官会问了,这么重要的时刻,这家的男主人,就是那个马队长为什么不在呢?原来,该天,我爸和小姑父一起,到聚星乡,帮我大姑家砍草去了,砍了整整一天的草,此时,正跌跌撞撞地走在回来的路上呢。等到小姑把大队的接生婆陈四奶奶找到家,由于奶奶连压带拽,妈妈已经生下了我。陈四奶奶一眼看到刚生下的我,惊讶的合不拢嘴:”乖乖啦,难怪难生,生了这么大的老汉(肥西土话,意思是最疼爱的宝宝)呀!”她从我家找来一杆秤,把我放在一块布上来称,在马灯的照耀下,秤砣的绳子捋到了十斤的位置还不够。“十斤半,真是个大胖孩!”陈四奶奶笑咪咪地说。
而恰在此时,男主人也到家了。被劳累和瞌睡折磨了一路的他此时已毫无睡意,两眼放光。多年后,当时一同赶到我家的小姑父每次说起这事,仍然记忆犹新。他说,当时你爸看到你惊喜的不得了,抱着你的屁股就亲,说,这么大的小孩,真好,真好。但后来长大后,我一直对我出生时的体重存疑。因为我自己的孩子2004年出生时是5斤3两重,当时我觉得孩子太轻了,就给一个同学打电话说这个事。他说不错了,他家女儿出生时才4斤7两。现在的小孩生下来7、8斤重已经很大了,那时候的农民,生活那么贫穷辛苦,为什么能生下这么重的孩子呢?我打电话向母亲求证,母亲说,那时候的生的孩子都很大。我姐生下来是8斤,我哥生下来是8斤半。其他家生的孩子也不小。原因可能跟吃芋头南瓜有关系。当时生活穷,没有肉吃,农民吃的最多的就是粗粮芋头南瓜。母亲说,因为胎儿大,到快要生那段日子,腹腔内压力大,胸口都觉得涨,一夜到亮睡不着觉。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我的眼睛湿润了,都说十月怀胎不易,母亲怀我生我更是不易。做儿女的只有好好孝顺,才能报答母亲的恩情。
那时候的农民真是辛苦啊。母亲生下我不到半个月,就下地干活了。我想,可能是母亲的奶水不够,所以我后来反而变瘦了。只有两个脸蛋显的胖乎乎的,身上很瘦。母亲经常用她的手抚摸我瘦骨嶙峋的后背,我则用嘴去吸母亲早已干涸的母乳。母亲会讲好多好多故事,每天晚上睡觉前,爸爸到外面去串门,母亲就一边拍着我,一边给我和哥哥讲故事。一直讲到我们闭上眼睛睡着了。在上学之前,我和哥哥一直都和母亲睡在一起,我和母亲睡一头,哥哥睡另一头。爸爸则睡在房间里的另外一张床上。姐姐和奶奶则睡在北头的房间里。爸爸很少给我们讲故事,他没有那样的耐心。在童年的记忆中,我们对爸爸是又怕又恨的。因为他的脾气暴躁,喜欢骂人,也没少揍我们。他也很少顾及到对我们的教育,只有一次,在我上学之前,他教我写阿拉伯数字,写到1 2 3 4,4的时候,我总是写不好,4字的最后一竖总是写的出不了头,看起来像个椅子。父亲暴怒,用掸帚把抽我,疼的我哭天喊地,越发紧张写不好了。最后掸帚把都抽断了,我也没学会。母亲气的跑出来大骂父亲,骂他畜生,这样狠心去打孩子。最后两个人也不知道动手了没有,我记不清了。但母亲是打不过父亲的。在我的记忆中,有那么几次,因为父母打架,母亲在院子里捶胸顿足,嚎啕大哭,要回娘家,小姑等一帮亲戚则在旁边劝。母亲后来跟我说,因为父亲的脾气,她受了好多的苦。想过好多次要和父亲离婚,但一考虑我们几个小孩,她又心软了。
看到我上面所写,很多人可能以为我的父亲很坏。其实,我的父亲不是坏人,只是脾气不好。他对朋友是一腔的赤诚,只是对家里人缺少耐心。他虽然把钱看的很重很重,却从不占别人半点便宜。在我家老屋的窗户边上,他用粉笔写的“在困难中识别人”以及“为人心不亏”到现在还在。小时候,他也经常指着这两行字给我们讲些人生的道理。他一辈子崇尚“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但因为不懂科学和巧干,只知道苦干蛮干,也不知道浪费了多少体力和时间。甚至在几十年后,他的去世,可能也跟此有关。这是后话,暂时不予赘述了。
小时候的生活是很苦的,具体有多苦,很难去形容。我只记得到冬天,我总是穿着姐姐留下的旧花棉袄,又短又薄,袖口都烂了,被我擦鼻涕擦的黑乎乎的。一双手因为害冻疮总是稀巴烂。也没有什么好吃的,吃的最多的就是稀饭。我印象很深的场景是,家里煮了一锅很稀的稀饭,放在厨房里,大家围着厨房喝稀饭。我总是每次一碗还没吃完,就赶紧去舀稀饭,生怕被别人吃完了。后来家里人每次提起这个事情就笑我。我想,那可能是一种饥饿的本能吧。因为我年龄小,也不知道掩饰自己。物质生活非常贫穷,但是,因为村庄里孩子多,精神生活还是快乐的。村庄里有四个孩子和我同龄,其他的大多比我们大,大家在一起玩的不亦乐乎。而在众多的小伙伴中,表妹明银和放羊的伙伴先红跟我关系是最好的。
我老家那个村庄,之所以叫马老庄,是因为大部分人家都姓马的缘故。我的爷爷是老大,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姑嫁在外地,大伯年轻时就去世了。剩下的三个孩子,我二伯,我爸,我家小姑都在这个村庄里成的家。我爷爷的弟弟生了三个儿子后,也都是住在这个村庄里。整个村庄就一户姓潘的外姓,我们喊表叔,也就是先红的爸爸。一个村庄的人基本都是穷人,我爸爸算是三代贫农。后来我的堂大伯当了大队书记,算是有点地位,但身份依然还是农民。听我二伯说,我们这个村庄解放前好像不叫马老庄,而是叫纠藤树庄,因为一个庄子里都是纠藤树。我们这个村庄背靠的山以前叫栗树山,因为山坡上长满了几人粗的栗树。后来不断的砍伐,在我们小的时候,就基本上所剩无几了。但整个山又叫黄泥山,之所以为什么叫黄泥山,我考虑是因为靠山脚的地方泥土是黄泥,适合做瓷器。但因为没有这个技术,也没人来投资,所以至今为止,一片瓷片都没有看到过。我们村庄以前是连成一片的,后来大队为了灌溉农田方便。人工挖了一条河道,上连红旗水库,下连到汉庄的大姑塘,河道穿过我们村庄而过,把庄子自然分成了南北两个部分。我家和明银家就在下半个村庄,而先红家就在更靠山的上半个村庄。但河道很窄,我们叫河沟,河沟上又架了预制板的桥,通行并不受影响。小时候的夏天,每次水库放水,我们就在河沟里游泳,有时还玩跳水,开心的要死。我们那个村庄,有个特别奇怪的地方。就是各家喊爸爸的名称都不一样。比如,我家,都喊爸。我小姑家,他家的孩子都喊姑夫,跟着别人家喊。我二伯家的孩子们也是喊他二伯,我大伯家的孩子们则喊他大舅。到底是什么原因,我从小到大都不明白。
在我上学之前,整个村庄里都是小孩。我家算是少的,只有三个。我堂大伯家和小姑家都是五个孩子。那时候,先红的爸爸是生产队的会计,生产队的男人们经常在他家开会。而我和先红,就喜欢爬在桌肚地下,捡大人们吃剩的烟头吃。那时候完全想象不到外面的世界,只有在拜年的时候,才跟在兄姐后面,跑到其他村庄去,拿着一只布口袋,等着大人们往里面放糖果和花生。然后更远的就是去了几次我在山南农村的老姨家,和离我家有八里左右的外公家。总之,在我上学之前的这段懵懂的岁月,那个刚生下来十斤半重的胖娃,慢慢开启一双认识周围的眼睛,在那个偏僻的山村,顽强而快乐的生长着。成年以后,我曾经写过几句诗,诗是这样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