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辖五县,其中之一便是神鸟县,张乘风开元四年敕授神鸟县令,至今已任数二十三载。
“神鸟县令与我多年故交,他既在信中提及此事,自然不好寻借口回拒,再者,修缮驿馆就是花些钱财,这些皆为小事,让这小子去做驿长,也是经过我深思熟虑,终日里待在家中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再这样下去我何进就真养了个丢尽何家脸面的废物,我也无颜面对何家祖宗,况且,他这个驿长只是坐于馆堂招呼些途经此地,来往赴任的官员,驿使,送驿之事也轮不到他来做。”
“我说这些话,你可宽心?”
何家书房,何进苦口婆心的向娘子曹氏解释着缘由。
眼见曹氏依旧一脸不忿的表情,瞪了一眼躲在其后的何清风,便接着说道;“自前隋以来,除关中道外各州县地驿馆多由当地商贾修缮,不乏有富商担任驿将,此事为常识,且神鸟县又不远,你若真不放心,我一声令下,命这小子一日之内驱马滚回来看你。”
看着面前唾沫四溢的父亲,何清风不禁佩服耶娘御夫的手段。
原来,两日前神鸟县令张乘风写信给何进,因荣王李嗣玄西巡隆右,途径凉州神鸟县,见此地驿馆年久失修,无落脚之处,便以此为由问责于他,命其修缮。
神鸟为下县,地处凉州偏远,百姓颇为贫瘠,吃饱都不容易,哪有余财给公廨修缮劳什子的驿馆,张乘风无计可施,只能求于故友何进,并写道任驿长之人可由何进挑选。
何进看到此处不由得想起整日里闲来无事游荡在中家的何老二,大手一拍,便有了今日之事。
再看何母虽然不舍,但细想何进一番言论有些道理,心里倒也依了,只是嘴上却还试探道;“可在咱家生意里给我儿找个营生?”
只是说完自己便都后悔了。
想想自己儿子的过往种种,凡是他接手的生意,最长约莫俩月儿,一半进了青楼胡馆女子的胸脯里,一半成了凉州大小赌坊的营生钱。
只能暗叹一声改口道;“你得答应我,若一年里我儿圆圆满满做事就让他回来,等回来后,便是什么都不做,你不养,我也能拿出嫁妆钱养他。”话罢,拉起何清风的手走了出去,留下一脸无奈的何进独自在书房里长声叹息。
次日清晨,一家老小一脸不快的送往何清风出发去神鸟县。
离别之时,何明月紧紧拽着哥哥的衣角不愿松开,何母更是掩面低泣,就连嘴里说要送走他的何进眼中也难遮一丝难过。
何清风看着这一家三口难受的模样,心中泛起阵阵忧伤。
其实自何父提出此事,他内心对去神鸟并无多少抗拒,甚至内心渴望的情绪更多些,可能是另一个何清风的一句“大唐很好,好好活着,”也可能是对这个新的世界的好奇,这里的人,发生的事,一切的一切,他都想好好去了解了解。
这后世里让无数人魂牵梦绕的大唐,如今就在他的脚下,想到这些,他潇洒的回头对身后的家人挥了挥手告别,翻身上马,迎着朝阳驶向远方。
神鸟县,身着青色胡裘的何清风终于是风风尘仆仆的赶到了县城门外。
牵马行进城内,眼见一条极为热闹的街道,虽没有凉州城内繁华,但来往行人也不在少数,且街道两侧商铺五花八门,沿街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山高处落有几户人家升起的炊烟与山间弥漫的薄雾缭绕着整个城郭,宛如世外桃源,人间仙境。
如此人间烟火,何清风虽有意多歇息片刻,但天色渐晚,暮鼓也快要打响,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得赶在宵禁前找到县令府,于是四处询问后终找到县令家的大门。
轻叩铺首,见一老者开门,紧忙向前行礼询问道;“多有打扰,还劳烦老丈禀张名府,就说何进之子何清风,前来拜访名府大人。”
老人听后回礼躬身叉手于胸前回礼。
“原来是何家小郎君,主人早已吩咐老奴备好酒席等待郎君,快请入内。”便吩咐下人接过马匹,引何清风入门。往中堂途中,他观察着院内,大约莫十亩,摆设用物较为平常,并无奢靡之气,仆役也只有三四人左右,想这县令倒是个清贫官。
刚进入中堂门口,便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只见一身着绿袍,身腰圆滚的胖子极为兴奋的向他走来,其后跟着一年轻男子,锦衣华服,面色噙着和煦的微笑。
未等何清风出言寒暄见礼,就先开口道;“何贤侄啊!令尊今早来信,确迟未见贤侄,想来这时候也差不多该到了,便略备薄席,伯父我可是在家中翘首以盼啊!”紧接着便侧身又为他介绍身旁的男子。
“这位是荣王府下幕僚,傅璃傅郎君,特在此与我共邀贤侄入席!”
张乘风介绍完后,这位傅幕僚也是抬手见礼道;“在下傅璃,字洁心,久仰郎君,今厚颜借张名府宴席有幸结识郎君,洁心惭愧。”
何清风见两人如此,心中万不敢托大,赶忙还礼道;“在下惶恐,让明府大人与傅君久等在此,还请两位切莫见怪,张明府,傅君,还请落座!”
“请。”
三人落座于席,张乘风吩咐下人斟酒,何清风心中暗自观察两人,回想他自来到神鸟县的一切,总是感觉哪里不对,于是心中暗自嘀咕。
若按父亲所说,张乘风所求修缮驿馆之事只需花些钱财,奈何神鸟县穷苦,没钱可修,这才找到我何家帮忙,可我一路走来,观这神鸟县商户繁多,百姓神态安逸,少见有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之人,和他信中所描述的贫瘠完全不同。
再者,他任县令二十余载,观他说话行事,不可能和当地富户没有联系,驿馆维修本就花不了几个钱,当地富户们也不会以此来刁难县里的父母官,可他却本地的钱不求,反而舍近求远,求到了远在凉州的何家。
还有那姓傅的幕僚,荣王更是亲口苛责张乘风,怎么又留他在这小小的神鸟县,难不成与驿馆相关?这倒是有意思,看来今日这顿酒席,并非表面显露的如此简单。
看似心思百转,实则一瞬之间。
何清风回过神来后便将酒杯端起分别朝向张乘风与傅璃,躬身间言语歉意道;“今日之宴,清风本该如时抵达贵府,与名府大人商议神鸟驿之事,怎奈,说出来不怕两位笑话,清风长这么大初次单独行远,性情毛躁,所以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让名府大人与傅君久等,还请名府大人准许清风自罚一杯。”
说罢,不等张乘风出言劝阻,便仰头将杯酒入喉,又言道;“辞别凉州时,阿耶已将修缮银款写于信笺交于我,并嘱咐我务必将信笺送达至名府大人手中。明日名府大人只需派公廨之人持此信与我同时到神鸟当地的何家商铺,其掌管商铺之人自会全力办成此事,名府大人对此,意为何?”
张乘风听后脸色如常并无异色,只是眼神极为隐蔽的瞟了眼旁边的傅璃,随即大笑道;“贤侄莫要如此生分,我与令尊乃是多年挚友,叫我伯父便是,神鸟驿之事,令堂所想极为周到,工事交于何家,自然是我又占了何家便宜,只是有些事情当时未考虑周全,没来得及在信中交代完整,想与你当面细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