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年,三月初十,我嫁了。
按宋志朝说,我是远近闻名最会投胎的姑娘,出嫁的时候排场定然是十里红妆。在和黄疏林失联前我确实幻想过,后来我也没有抱太大憧憬。不过嫁得那一天,因为婚事办的匆匆,虽然林博英未曾亏待我,家,可是显而易见的没有太多打点,说难听点,他没有用心,全是手下人办的,城里线下流行的布料样式,按部就班的事宜,没有一点多费时间的地方。不过看热闹的人很多,大概都想看看这一方的军阀和这一方的第一千金的结合。
我的婚轿摇摇晃晃的移动,当听到卖汤包的的胡爷爷大声说:“这是许家丫头的轿子吧!”我就知道走到了槐树桥上;“娘,许小姐在哪里面吗?许小姐结婚要给我糖吃哩!”巧玉四五岁稚嫩的声音清脆,我知道,我走到了长街,终于,我忍不住,揭开盖头,想拉开红色的帘子往外面瞧瞧,可是又怕不吉利。
早些年,我在长街教巧玉、虎生几个孩子识字的时候,就坐在街边的石阶上,和这群孩子一起看着来来去去的人,有时就能看见敲锣打鼓的婚队走过,阔气的人家会有人给路边的孩子递上糖,我混在孩子里,有人给我糖也就接了,就当沾沾喜气,其实路边的人感兴趣的不是人家发的糖或者震天响的锣鼓,而是骑在马头上的新郎和轿子里的新郎。那时,我真想看透轿子,看看人们口中美丽的新妇。
“新娘子抹胭脂,擦粉子,是最漂亮了。”
“胡说,你都没见过!我不信涂了胭脂就好看的,许小姐涂胭脂就和没图胭脂一样,没有变得好看。”
“许小姐不一样…”
我听这对话越来越不对劲,立马制止:“我这里还有糖,谁要?”
几个孩子立马上来拿,也顾不得争新娘的事了。
“许小姐,为什么新娘不往外看,这么热闹,就算奶奶揍我,我也要往外看!”
我正想着怎么回答,年纪大些的福娘就替我说:“我娘说了,新娘不能在揭盖头前露脸,要不然这一辈子都过不好。”
“假的,不信你问许小姐。”
孩子们齐齐看向我。我秉着科学的精神说:“你们的问题呢,必须要实践后才能解开,所以等我结过婚,再告诉你们哦。”一招太极打了回去。
不能掀开盖头,否则一辈子过不好。
算了,我还是乖乖坐好吧。
一天下来,全城的百姓都喜气洋洋,独我一个惨淡收场。在新房里,我实在憋得难受,顶着盖头翻找吃的。过一会儿吃点,过一会儿再喝点儿。直到林博英晚上进来掀盖头。他一身酒气,两三步就跨到床前,我紧张的手把衣服捏起皱,还好他也没那么多仪式了,眼前灯光一亮,我就看到站在面前的人。第一次这么近的凝视林博英,我才知他是如此人高马大,长腿挡住了我眼前的所有光线,苍白的脸线条锋利,因为喝酒的缘故,略微粉色。当时宴会没细瞧他脸,现在再看,他的五官长得一点也不粗犷,反而眉目清秀,平添几分清秀儒雅,不穿军装,到像个贵公子。只是常年的行军还是让他多了几分戾气,笔直的腿和腰也显得他修长,少了几分壮实的感觉。本来还打量着他,忽的想起两个脸颊很猴二屁股似的胭脂,丑的要命,立马去照镜子。果然,酡红的颜色晃眼。他脱下帽子,说,你们这边还不兴拍婚纱照,改天带你去拍。你先休息。不用管我。
听他说话很不舒服,像是冷冷的命令一般,为了应对他的语气是不落下风,我也冷冷的回了一个字,嗯。也没看他,只是使劲的擦着脸,看着绢子上的红色皱眉。他好像半天没说话,不知道干嘛,然后就走了。
叮叮当当一阵洗漱,腰疼胳膊酸,实在吃不消的我困极了,瘫倒在床上倒头就睡死过去。
之后我听说两个小丫头说他去姨太太那边歇息的。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随他在哪睡,只要不在我这睡就行。
第二天,林博英的姨太太照例来请安。
坐在我右手边,模样朴实,穿着朴素的是林博英大姨太太,姓冯,名字叫秀莲,原来是林博英母亲身边的老仆人的女儿,也算是远亲,因为长的清秀有福气,人有伶俐勤快,就给了林博英。我左手边的,头戴金簪,插着珍珠钗子,身段媚而不俗,举止投足皆有风情的是二姨太太,林博英在宴会上认识的歌女,名叫陈雅馨,歌声珠圆玉润,连我一个女人都心动的地步。我当时就暗自感慨唉,怎么这样的美人儿就落在林博英手里了呢?
“夫人,这府中原先都是我大点上下,算不上得力,只不过不给将军添乱,夫人还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便是。”秀莲说话很慢,生怕别人错过了一个字,一字一句看着人说。
“倒也没什么,不过日后还遇上什么事也说不准,到时还要你帮上一帮才好。”我笑着说。
“昨夜睡得晚,实在有些乏了。”雅馨歪在椅子上,头发上的珠钗正对着光,耀眼明亮,细长的黛眉飞入鬓角,往下三寸是耳朵上的玉坠,摇摇晃晃好不风情。“精神实在不济,夫人可别怪罪。”
我摇摇头,说:“无妨,我也不是老古董,事事都要规规矩矩,别说你们,我就受不了。”雅馨偏过头看着我,捂着嘴底底笑着。
既然府中大小事务由我来打理,自然比不得在家时清闲。莫说府里的开支,城中的铺子和郊外的田庄,还有一些官员夫人小姐的各种宴会,不过好在玲姐和刘爷,玲姐是府里的老人,从林博英参军前就一直在他身边。多亏了林博英让玲姐照看我,大小事还能向她问问,刘爷也是管家的一把好手,很多事他都帮我提前预备下,我也省事很多。每天居然还能外出逛逛,学学新东西。
“喵~”
“勾雪!不许过来!”我看到雪白的猫直奔我来。
“勾雪,来来来,吃鱼。”玲姐及时把猫勾了回去。
“夫人,都是我喝个茶的功夫就让这猫闹了起来。”玲姐抱着猫,猫儿还有些不愿意,往我这边扭。猫爪子啪嗒啪嗒的扑在玲姐胳膊上,喵喵叫。
“没事没事,猫儿精明的很,看不住才正常。我手上的油彩洗了。”我接下围裙,拍了拍衣服,对着猫咪喊着“勾雪,来。”
玲姐放下猫,熊孩子慢慢度哦过来。
“老夫人送了猫来真没送错,夫人这几天可比刚来那几天快活多了!”
“也是解个闷儿。”我撸着软乎乎的白团子。
“夫人可曾怨过少爷?”
“埋怨他干嘛,他的家他爱回哪回哪,我和他其实都不是很熟,若他天天来我院子腻腻歪歪,到时他不难受,我都要先难受死了。幸好有雅馨和秀莲,否则我怎么对付他啊。”
“少爷其实是个外头冷里头热的人,不过实在是少爷平日里忙了些,整日这也来不及那也来不及。”玲姐是好人,也是真真正正心疼林博英的人,这时还替他说好话
“我晓得了,玲姐,放心,我们以后的时间长着呢,总会慢慢熟悉的。”
我的院子在府里算是中间,离花园和前头的书房都很近,可是平日里就是见不上几次面,你说林博英忙吧原先我还信,可是他愿意绕一大圈的路去后院的雅馨和秀莲院里,我怎么可能相信他忙呢。好在我也没把他放心上,这样一来,他没把我放心上的事我也不是特别在意。
母亲听说我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书,在花园里发呆,因为林博英不让我出去教课,宋志朝自己忙得不可开交,最后我不过一个人逛街,所以就托人给我找了只通体雪白的猫,好陪我玩乐。雅馨本来住得还算近,后来有了身孕,喜欢清净,就往远了住,不过秀莲住得和雅馨一样远,又听说她对猫毛过敏,落得我真的是无人相伴,这府里日复一日,夜夜枯坐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