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过,已近申时,渝中内中,灯火尚明,偏城门口的一家,酒来客栈,谐音久来客栈,这里聚集的都是一些拿刀的糙汉子、浓眉大眼的威武汉子,传言江湖人士,俗称刀客,不能说每一个都身怀绝技,但每一个绝对都是刀口上舔生活的主,没点压箱底保命手段肯定是不行的,只要从他们旁边经过都能感觉那种浓烈的血腥味,当然也免不了脚丫子上刚刚被蒸熟扑鼻而来大股的暑土味。
酒来,来这里的人大都是要喝酒的,客人一坐下,酒大碗就要端上来,热情招呼,所以叫酒来,但论江湖豪杰、绿林好汉,每隔几个月,半个月,几天,甚至上半天,还在人前称兄道弟,下午就成了别人刀下惨死鬼、亡命魂消失的,命运叵测无常,所以,江湖人,六根不清净,生死乃常客,记得久来,来了就有酒,来了就回了江湖上的“家”,免得想来的时候来不了,空留满身遗憾。
而在酒来客栈最忌讳的就是说“死”字,这被认为不吉祥、灾难,还有一点,只要来了酒来客栈就只能好好喝酒,大口吃肉,要是哪个不长眼的在这里面闹事打架,必然引起众怒,招致群起而攻之,到时候只能落个被大卸八块的悲惨下场。
这个不成文的规矩早就在江湖上传开,酒来客栈也被调侃为江湖打工人心灵上最后的庇护所,于是乎那些被人追杀,实在跑不过、逃不掉的,都会往酒来客栈跑,进来就可以敞开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直到晚上申时客栈关门才会把客人都统统“请”出去,只要一出去到了街上,要杀要剐都悉听尊便,无人过问了。
今夜都已快到申时,离关门不过小半截香的时间,客栈里面杂七杂八还坐了不少人,里面有这样个怪客,戴着斗笠把脸遮蔽大半,一把比一般刀剑要窄短一点的黑鞘剑壳就摊开摆在桌上,男子五官只能观其那张比较均称的嘴,沾满比绿豆苗根杆还粗点胡须的尖锐下巴,宽厚阔坚的肩膀下粗壮的手臂缓缓移动,五指扣出抓起一碗酒顺到嘴边,豪气干云,便大口喝了起来。
“吁……”,男子伸出舌头轻卷,大口吮吸了口,就好比婴儿贪婪地舔舐着刚生下孩子孕妇饱满且坚挺的奶头,弄出的动静很大非常带劲,这酒也好似有无穷无尽的力量,能消磨尽世间一切烦闷哀愁。
旁边也坐着不少各形各类吃酒的客人,其中一个衣着单薄长袍的男子,背上有团血,腹部被浸得黢黑,细看之下使得人骤然大惊,那里居然被人捅了个窟窿,伤口在不断往下渗血,男子是不知道疼,还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一般,狼吞虎咽着手里的鸡爪,连骨头一并吞,他根本就不用筷子,两只手一起动手,抓着桌上的菜就往嘴里面塞,喝酒也是把壶盖掀开,饿死鬼般往嘴里灌。
在这怪异举动的男子无疑是引人注目的,但却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因为这个吃个饭都累得满头大汗的男子身旁,坐着三个手里拿着锋利长刀、皮笑肉不笑的大汉,他们脸上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滑稽的笑容,目不转睛盯着那饿死鬼投胎过来的男子,脸上表情不尽相同,但很肯定的是他们现在很不耐烦,很急,很想给手里的刀喂喂血。
三个大汉独占一张桌子,四条板凳,桌上却什么都没有点,有个大茶壶,里面的茶水倒是被喝了大半,这三人没有消费却也没见人来驱赶,这里毕竟是江湖人的“家”。
不过这种情况也不用多猜,那受伤男子待会出去估计就要被三个大汉割下脑袋回去领赏去了,看着三人眼皮轻佻,底子估计也不甚好,领了赏钱要回去招几只鸡好好体验生活的乐趣,对于他们这类眼前享受的现实主义者,欲望就是个无底洞,总是得不到满足的,除非哪天彻底没了欲望。
周围不少人都歪头侧脑、指指戳戳、议论纷纷,那个受伤男人不像是个常客,应该是以前来过酒来客栈,知道这里的规矩,所以只管死吃,少吃一口都是亏的。
那三个神色不善的大汉则是闻名渝中城的大魔头,叶家三狼,道上出了名的狠毒,都是用刀的,使的刀已经成了气候,七品武者还能往前挤挤进六品,打法更是不要命,所以这里晓得他们的人都和他们保持距离,怕一个动作不小心就招惹上这些穷凶极恶的暴戾之徒,斗笠男子则显得很淡定,淡定的吃肉,淡定的喝茶,淡定的坐着,好似店里发生的一切都未曾有所察觉。
“各位客观,小店就要关门了,还请各位尽早出去,不要等小店派人撵,毁了小店清誉,给往后想来小店的人留个念想。”头上裹着块白布条的小二说得很冷漠,但话却很中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早就出去,站到街的对面,满脸戏谑地望着这边,都准备看一出好戏了。
那个受伤的男子突然眼泪不知不觉往下淌,清泪淌过脸颊,和脸上的汗水混杂在一起,让人分不清到底是汗还是泪,他那看上去唯一正常点的、漆黑如墨的眼睛死死盯着外面,终于在往嘴里塞进去最后一根鸡腿后,受伤男人像下定了某种决心,毅然抽起放在桌上的剑,一股脑蓦然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