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血崩(1 / 1)小民的日子首页

看电影《活着》,有孕妇产后大出血一幕,血腥之极,可怕之极,最终哑巴母亲没能闯过这一关,撇下刚刚来到人世的儿子撒手人寰。

很小的时候,就听母亲说过,她有一回小产,正规医学说法是流产,就是伴随大出血。短短几分钟时间就昏死过去,幸运的是,后来又血停不流了。母亲说当时血流了有半脸盆,肤色惨如白纸。大队赤脚医生来了以后给母亲挂了两瓶葡萄糖水,慢慢地母亲又醒了过来。母亲每每说起此事,总不忘对那赤脚医生感激一番、佩服一番,说那村医的医术真神,了不起,硬是把她一个命悬一线的人从死神手里给抢了回来。

产后大出血是很恐怖的事,是要出人命的。听说现今在医学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只要抢救及时,就会于生命无碍。话虽这样说,但也不是轻易就能对付的病症,更不是那个年代大队卫生室和赤脚医生的能力所能解决的。母亲能过那一关,只能说明母亲的命大,也许是她自身免疫力在最后一刻发挥作用了,作为一个外行,三子一直觉得与那赤脚医生的抢救关系不大。首先是那个年代大队卫生室除了消毒铝锅、听诊器、注射器等简陋条件,并无其他救治设施;其次是赤脚医生技术水平实在有限,设备和人员远达不到抢救所需要的标准;再次是时间上也来不及,村医务室到三子家有三四里路远,就是跑步去请医生、医生跑步再来,一个来回也得二十大几分钟。

老家很偏僻,离最近的公社卫生院也有十二三里路。在三子年少时,乡村的交通、医疗条件还很不发达。去公社赶个集办个事,全靠两腿丈量,走的全是泥路小道。自行车在村里是凤毛麟角的稀罕物,全村百十户人家也就三四辆,并且全是在外工作人的,更不用说其他交通工具了。至于医疗,更是资源匮乏。比如三子,直到上初中去公社住校,看到公社医院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医院这种地方。其实,公社医院也就是比村卫生室多几个人、多几间房,其他的看不出有啥区别。村民们大病小灾一靠运气,看谁命大;二自身抵抗力,看谁能抗,看谁免疫力强;三靠赤脚医生应付,看是否在其能力范围。

邻居大奶与母亲十分投缘,关系特别好,用她们的话说叫割头不换。大奶的二儿子,三子唤着二爷,党员,部队复员回来的,长得英俊标致,村里能盖过他的年轻人几乎没有。二爷娶的二婶虽然不算美丽俊俏,但圆圆的扁脸,深深的酒窝,大大的眼睛,白净的皮肤,倒也是看上去十分顺眼。二婶温柔和善,言语不多,见人总是莞尔一笑算是招呼。比起她那从不刷牙满嘴臭味、睡觉还打呼噜的婆婆——三子称着大奶的,简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二婶会裁缝手艺。那时在三子庄上,缝纫机还是高档家具。为了让二婶才尽其用,作为嫁过来的条件,大奶家从微薄的收入中挤出一些钱为二婶买了一台缝纫机。二婶除了会缝纫,还会打针。听大人们说,二婶打针不疼,原因是她在注射过程中会不停地用手指在针头周围的肌肤上反复地轻搔。打针可是一门了不起的手艺,尤其对孩子们来说,二婶简直就是天使。要知道村医大爷打针可是既狠又猛的,无论大人孩子,只要是他看准的地方,先是用手指压一压,待到抹过酒精后,不管三七二十一迅速一针扎下去,才不管你疼不疼痛不痛。我们大队很大,是由五个自然村组成的,卫生室在西边三里外的另一个小自然村,因此我们这个自然村的人有个小病小灾的都喜欢就近找二婶帮忙打针。嫁过门后,因为二婶有缝纫手艺,家里便没有让她下地干活,天天在家为村里人缝制衣服。年幼孩子们有事没事都喜欢就聚在二婶缝纫机前,看二婶专心致志缝衣服,听二婶缝纫机发出突突突的声音。毕竟是孩子,总是很调皮,不免干扰了二婶。二婶从不恼怒,有时只是手不停活面带笑意地瞪他们一眼。有时孩子们弄乱了她的布或刚做成的衣服,她便会停下手中活儿来制止,或者把孩子们哄走,或者装着很生气的样子把其中赖着不走最小小捣乱抱放到一边去。这时小捣乱会很开心甚至很幸福,因为与二婶零距离接触可以闻到二婶身上清新气息,可以享受二婶轻声允哄。

离开庄子去公社上初中不久,有一回星期天回家,聊起庄上杂事,母亲说二婶过世了。三子惊愕不已,二婶那么年轻,又没听说有什么疾病,怎么会去世?母亲说是产后大出血。事情发生当天晚上,孩子娩出后,二婶血流不止,接生婆慌了,使劲按压仍然止不住。二爷发现情形不对劲,当即找庄上十来个壮实汉子,用凉床作担架,轮番抬着二婶奔向最近的堂城公社卫生院。可是,二婶没能坚持到医院,半路上就没了。

大顺子是二婶的头胎,是二婶用自己生命换来的、甚至未来得及看一眼的唯一孩子,是二婶留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起名叫顺,家人就是希望孩子以后人生能够顺利一些,冲淡一下出生带来的苦难和不幸。母亲说,大顺子命真硬,一出生就要了他娘的命。

记得中医上把大出血叫作血崩,山崩地裂,地动山摇,天塌地陷,令人恐怖,大出血确有那态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