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季?”秦五羊试探着问道。
“萧萧啊!你不是老叫我萧萧吗?”
秦五羊痛苦的捂上双眼:“你这脸皮,真的没谁了。”
季萧微扬嘴角:“彼此!还有,你的手最好别放上去又拿下来再放上去的,不然我很可能忍不住把你扔下去……”
第四卷天香
天香
行遍崎岖,山长路远,难辨总是官匪。辗转千秋,流离万岁,旧人又成新鬼。大江东去,人道是、西边故垒。漫卷垂罗舞袖,且吟白纻绿水。
还记中宵难寐,话青桃、语疏相对。可恨炎凉看尽,本心未昧,豪情终也难退。凛沧海、叱咤千军皆废。难测人心,石全玉碎。
第四十九章盐祸
月光之下,一匹驽马载着一男一女缓缓东行,马蹄轻快,步子稳健,宽阔的马背略无颤抖,舒适安逸的让秦五羊竟然打起瞌睡。他低垂的额头贴住季萧的背心,嘴角还流出了成线的哈喇子。最后索性把季萧当成被子,双手一环,整个头都贴了上去,美美的蹭蹭头,吧唧一下嘴,晶莹的口水,顿时布满她的衣衫。
马儿似乎感受到背上异常,心情不愉快的想尥个蹶子。季萧不动声色的一夹双腿,它不甘心的甩了个响鼻,乖乖的继续埋头上路。
也不知睡了多久,秦五羊的惺忪睡眼终于睁开,此时东方已泛出一抹鱼肚白,道路渐险,似乎已进山许久。
“醒了?”季萧的声音忽然传来。
她容貌倥偬,声音疲惫,已然困的快要支撑不住。
秦五羊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我睡了多久?”
“不清楚,得有两个时辰了,下马吧,找点儿吃的,我也得眯会儿。”
“哦!”秦五羊应了一声,却不知该怎么下马好。情急之下,往后挪蹭两下,方才从身前偏过腿,侧坐在马背上,然后跳了下去。
季萧扶马跃下,微微哂道:“你睡相真不怎么样。”
秦五羊尴尬的咳了两声,从怀中掏出两个米饼来递给她道:“我去打水……”
当秦五羊用片荷叶将水打回来时,季萧已经风卷残云的将两个米饼都吃下了肚。她埋头荷叶之中吸了个饱,这才抬头看着神情复杂,欲言又止的秦五羊说道:“你怎么了?”
秦五羊苦着个脸:“你全吃光了?”
“是啊,不都是给我的吗?”
秦五羊面如死灰:“是,那什么,你找地方睡觉吧,我帮你守着。”
季萧嘴角噙笑:“你不吃?”
“我在溪边吃过了。”
“嗯。”季萧点点头,起身将后面几提芭蕉露了出来,“那这几块儿蕉葛随你怎么处置好了,我吃不来这种又黏又软的东西。”
然后她也不管秦五羊是何反应,施施然走到树下铺好的蕉叶上,伸个懒腰倚靠树干坐下,自我调侃道:“地气凉寒不宜径睡,农夫,你自便吧……”
她就像一个谙于此道的老油子,倚靠树干打起瞌睡,可是眠浅多梦,几乎每刻钟都会睁开一两次眼,然后才像想起什么,安心的重新敛目。
秦五羊在不远处草堆上数着蚂蚁,眼角余光将一切尽收眼底。心中一个凛然,慌忙重新数过。
季萧最后一次醒时已近大食,她盈盈站起身来,看着将野果野蔬摆了一地的秦五羊道:“农夫,左右无事,你学下骑马吧。”
秦五羊点点头,似乎有点迫不及待的说道:“这样最好……”
季萧越过那堆食物,解开马缰绳:“马这种东西,欺生,怕主,不鞭策就会出毛病。且能感觉到你会不会骑,你若会,它就会老老实实听话,若不会,打转,翻腾,尥蹶子,甚至恨不得把你颠下来踩死。”
“我记得微眉也不会骑马,你怎么让他……”
季萧笑了笑:“你俩怎能一样,跑马容易走马难,可马力有限,你没办法让它一直奔跑。若不会借力,五脏六腑都能被颠出来。好了,多说无益,你上去试试吧。”
秦五羊点点头,攀住马颈,可哼哧哼哧爬了半天也没爬上去。
季萧一敲额头,含笑说道:“忘记你第一次上马,身上还有伤了。”
她左右环顾一周:“一般上马都有上马石,这里却没什么可用的东西,没办法,借你个肩膀用。”
说着她半蹲于地,还真想给个农夫当垫脚石,谁知秦五羊按住马颈,狠命一拔将身体拉高,以一种极其丑陋的方式攀上马背。他无视肩头裂开的伤口,开口说道:“然后呢?”
季萧耸耸肩:“腿夹住马腹,用身体和腿的力量向前挤压,若马不听话,可用马鞭轻吓,先学走,后学跑。身体要随着颠簸起伏,保持放松……”
季萧的话还未说完,秦五羊便已揽着缰绳在她面前转了一圈,殷切切问道:“然后呢?”
季萧黑着脸,阴恻恻说道:“你本来就会骑马的吧!”
“不会啊,怎么了,莫非骑马很难学?”
季萧吐了口气,旋即恢复风雅:“不难,你既然会了那就走吧,跑马不用学,谁都会……”
秦五羊莫名其妙的看着她,自马背上伸出手。
季萧摇摇头:“我走路就好。”
“哎,对了,你学了多久?”秦五羊忽然想起一事,巴巴问道。
“和你一样。”
她才不会告诉这混蛋,自己整整学了三天,才勉强能让那破马走直线。
就这样,一个公主一个农夫,继续踏上东行的旅程,于驿镇中换药,在风露里餐宿。相比于上次仓惶逃命,此次安逸的甚至有些游山玩水味道。
山川入眼,襟胸在怀,虽无满目美景,倒也不枉情致。
二人扮作贩缯被抢的主仆,农夫乘马,公主持辔,也算做不论贵贱不论,照顾伤者。
与一般人相比,季萧脚程甚健,迢迢山路,她迈开大步行去,担风袖月,一派潇洒。唯一的缺憾,便是有些废鞋。
葛屦单底,本就不耐磨损,行程既远,只好多备无患。
季萧挂于马上的包袱里,永远端端正正摆着两双新买的草鞋。与一套青衣捆扎在一起,算作平日换洗的服饰。
因渐熟络,秦五羊终于问出久藏心中的疑惑。
“我记得你有丧在身,为何相识以来,所着不是青衣,便是朱衣?”
季萧耸了耸肩。
“买得到什么,就穿什么咯。”
秦五羊愣了愣道:“也太随意了点儿吧?”
“不然呢,斩衰守庐,我做得到哪样?行走之间,丧服多有不便。只好等安生下来,再行这人子之礼。”
秦五羊点点头:“把鞋换了吧,天气渐凉,山路又长,葛屦何以履霜?”
季萧笑了笑道:“头上所戴,脚下所履,却是换将不得。坐好了,我们跑一阵。这沿途风景实在是太糟糕了。”
秦五羊苦笑一声,心道这荒山野岭的,能有没什么好景致。只是你堂堂一个公主,总这样轻佻无仪,真的好吗?
当然了,想归想做归做,他虽不介意共乘,可让马那却是万万不能。
是你自己选择牵马执辔的,我又没逼你。秦五羊就是这么善于泰然处之。
“萧萧,我坐的快起疖子了,想下去走走。”秦五羊挪挪屁股,忽然开了口。
季萧并不理他,径自牵着马辔撒丫子狂奔。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才没兴趣与秦五羊在无用事上掰扯。
就这样,二人走走停停,饮露餐风,四日后终于到达开县。
开县是阳关之后,蜀东最后一处重镇,南枕高梁山,北当万岁谷,湍急的垫江自城南流过,每至春夏水常暴涨,行人往往垫溺,故以之名。
这里盛产井盐,勤劳的蚦人用细竹将卤水从浅井汲引出来,然后以柴煮沸成盐,供往蜀地各处。
煮盐时间既久,开县又当东西之要道,渐渐也就有了些商旅辐辏的繁华。
二人并肩走入一间逆旅,季萧环视一周,只见偌大的逆旅,零零散散坐了十几个人。有过路的旅人,有扎堆的蚦夷,还有一名故人旧识,不期而遇。她不动声色,挑了个角落坐下,对上来招呼的伙计说道:“哥哥,三根腌苔芥,三斤米饭。”
伙计吃惊的看着二人,有些磕绊的说道:“娘子,你确定是三斤?”
季萧点点头:“嗯,照熟的算,就先这么多吧,不够吃我会再要。”
伙计咽了口唾沫:“就三根腌苔芥?”
季萧似乎有些不耐烦,看了他一眼道:“怎么,有问题?”
伙计急忙摇头,然后下去招呼庖厨,真是可笑,人家爱怎么吃该他什么事。
秦五羊垂眉耷眼,小声说道:“三根少了点儿吧?”
季萧摇摇头:“三根是给你吃的,我不爱吃腌制的东西。”
“你吃的可真挑……”
季萧没再理他,直到米饭上来,才就着凉水风卷残云。
蚦夷之中,一名臂膀上纹着蚦蛇的男子从个五六人的桌上走了过来,嬉皮笑脸道:“娘子,你就这么干吃啊?”
季萧含了一口米饭,含糊不清的应道:“嗯,够仄么次。”
男子自来熟的坐在季萧旁边,一挥手道:“伙计,给这儿加盆菜,算我们那桌上。”
季萧头也不抬,继续扒拉着米饭:“多赫了。”
男子看着一阵心疼:“我说,你慢点,这是多久没吃了?”
季萧也不理他,继续扒拉……
男子有些窘然,他本想去茅房解手的,看见邻桌吃的寒碜,这才好心给要了个菜。谁知对方如此不识趣,简直有点儿不屑一顾的感觉。
他有心发难,可膀胱里憋的实在难受,只好拍拍屁股站起,准备先去解决了尿急再说。
季萧好似察觉到男子的不满,菜蔬还没上来,就已将八两米饭全部裹挟入肚,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看了眼早已吃完,正在吸溜凉水的秦五羊:“我去开个住处,一间还是两间?”
“咳咳……”
秦五羊顿时被凉水呛到,还不等他说什么,季萧已盈盈走至店家处,开口说道:“一间下房。”
“咳咳……”
秦五羊又被呛到了。
此时季萧款款走回,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了?”
秦五羊喝了口水压压惊,方磕磕绊绊道:“你不觉得有点不合适吗?”
季萧侧了侧头:“我们买卖失败,又路遇劫匪,只得能省就省,能活着回萧就不错了。”
秦五羊点点头,可下意识的还是觉得不好,至于哪里不好那就不甚了了了。反正楚楚是警告过他,不准随便入她闺阁。
二人拎起行囊,正准备去后屋入住,十几名头戴巾帻的蜀国士兵忽然从门外冲了进来,用长戈指着纹着蚦蛇的一伙,厉声说道:“蚦贼,尔等结夥成群,偷盗井盐,赶紧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