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对季节的变迁十分迟钝,因为他们已经征服了自然,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随意改造生活的环境。
而对生活在自然之中的动物们来说,任何因素的变化都事关生存。
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潮席卷而来,刚刚有些热闹复苏的枝头,忽然沉寂了下去。
这对寄居在树洞中的雄蚁来说,反而是个好消息。那些躲避冷风的爬虫,更加容易找到,只要翻开浓密避风的枝叶,总能找到一群。
但另外的烦恼,却让它头疼不已。
来克,是它取的名字。
冒险救回的同伴,似乎在人类的圈养之中,变成了疯子。
它记得雄蚁的气味,却对自己身上被改变的气味极度厌恶。
两只蚂蚁待在一起的时候,它片刻不离地腻在雄蚁身边,十分享受来自族群的味道。
雄蚁不敢让它外出觅食,不知轻重的来克绝对会大声鸣叫,或者飞到人类的眼皮底下,暴露它们的行藏。
为了躲藏,它戳破了来克发声的鼓膜,使它只能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当它离巢的时候,来克也会安静地待在里面,决不离开它留下的气味。
可是,另一个始料未及的变故,却给了它当头一棒。
它带着满满的收成回到树巢的时候,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来克还活着,但它咬断了自己的前肢。
雄蚁吓坏了,它慌忙抓起一块松脂,按在来克的伤口上。
雄蚁的回归,终于让来克不再发疯,它紧紧地抱着同伴的身体,微微颤抖,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蚂蚁微小的大脑也拥有记忆,经过三次升级,更大也更复杂的蛉蚁,甚至具备了十分初级的情感。
在人类饲养的时间里,它们永远在药水中沉眠,只有需要观赏的时候,才会短暂苏醒。它们的记忆永远停滞在族群危亡的最后时刻,一次,又一次,它们永远绝决地扑向对手。它们的记忆,被这没有尽头的绝望噩梦填满,无法解脱。
忽然安定下来的来克,无法接受自己身上沾染的气味。反复尝试,也无法清除掉,这已经深入骨肉的异味。它只剩下唯一的选择,毁灭。
毁灭这讨厌的气味,毁灭这讨厌的肢体。
雄蚁不敢外出了,但巢里的食物总有吃尽的时候。
它甚至强行给来克喂食松脂,期望这万能的神药能创造奇迹。
可是,从来没有万能的神药。不过,这神奇的物质还是给它带来了灵感。
来克被拖出树巢,新鲜的树脂,被抹在它的身上。凡是它自己的触角能够碰触的位置,全部被松脂包裹。
这是雄蚁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觅食永远是艰难而充满危险的工作,它不可能抱着来克一起去完成。那样做,只会让它们一起,变成其它猎手的食材。
寒流过去,树梢上忽然热闹起来,鸟鸣、虫鸣声不绝于耳,许久未见的松蚜虫也回来了。
雄蚁高兴地抓了几只,圈养在树巢里。
这些蚜虫变成了来克心爱的宠物,它日夜不停地照看着这些小虫。蚜虫生下若虫的时候,它甚至欢快地“呜呜”直叫,一只只把若虫放在木树汁最富集的位置上。
来克很好地适应了身上的松脂,即使这层包裹让它行动不便,也没有尝试撕下。
雄蚁终于松了一口气。
来克的遭遇终于让它意识到,它的王国,它的族群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它自身所遭受的磨难,同样来源于此。
它无力改变这一切。
带给族群灾难的,是整个自然的统治者,那恐怖的直立两脚兽。它们有无数种办法,不费吹灰之力地将自己的王国毁灭,就像他们正在做的这样。而自己,却只能苟延残喘在他们视线的夹缝里,祈求自然的庇护,不要被他们发现。
它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逃离这一切。
唯一能想到的,只有逃离。
可是离开了族群的蚂蚁,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至少远离人类的世界吧,躲在人类的视线之外,凭借自己的特殊能力,或许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雄蚁扩大了每天活动的范围,很快就找到了城市的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