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合离散是必然,生老病死是常态,没有谁能远离这两条法则独自苟活。理想总会让步三分于现实,疾病同样会妥协于坚持,成就生命的光彩。”
苏雨竹在新的日记本开头,写下一段话,祝贺自己在生与死之间做出的正确的选择,感谢自己曾与病魔做抗争的每个日夜。
曾经,她和其他妇女一样,在挫折的时候里总把希望寄托于寺庙,后来发现,没有得到菩萨的任何回应。奔往医院的日子,是苦涩的,将希望一点一点消磨,直到重新建立心墙,任它击打,这时候,寺庙少了一个信徒。
小女儿沈星莹四岁那年,成为苏雨竹最难熬的日子,日记让她格外珍惜没有病痛的每一个日夜。
“如果让我回想最难过的日子,我一开始会说是争吵,后来变成亲人的离世,再后来是贫穷。我发现,生活会让我们领悟只有更难过,没有最难过,但是一切都将会过去,过去的难过会在回忆里往返,延续痛苦。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曾经的苦难写成文字,翻页的时候,将它彻底翻过,若想要回忆,只需要在快乐时翻开,看看自己曾经多么坚强,还在依然活着。
原本以为只是简单的胸口沉闷,去医院检查后,医生告诉我,左胸有结块,他不确定具体是什么病,可能是癌症,建议去城里的医院再次核查。
‘癌症’,这两个字足以击垮任何一个笑口常开的人,我想我还那么年轻,我还有三个可爱的孩子,有一位贴心的丈夫,有未完成的梦想。脑袋里罗列了很多未完成的事,转头看向华丰,他早已泪流满面。
我们辗转各大医院,只为看到‘误诊’两个字。最终在一个省级医院里确诊,坏消息是肿瘤,需要动手术,切除肿瘤必须切除左边乳房,好消息是良性肿瘤。对我而言,就是好消息,在生死面前,其他都不足比较。
医生说如果条件允许可以立马手术,但实在不行的话,良性肿瘤可以适当延迟几天。我和华丰拿不出钱,只能回家。
求人,是最艰难的。卑微的向亲戚们借钱,是我从未想过的事,但必须面对,没有太多理由,只是因为想活着。先活着,其他的再说。
回到家后,我看着乖巧的星逸带着两个妹妹在家。坐在椅子上,我看了他们很久,很久,这次的肿瘤检查,让我明白原来拥有的一切可以转瞬即逝,也让我更加确认,信任的人会一直在,偏见的恨,也会一直在。
我从未觉得谁该死,也从未想过希望谁死,或许这个字很严重,但我再一次感受到了有人想要置我于死地。
三十年前,我因偷吃三姐的栗子,第一次感受到她仇恨的心想要将我撕碎,三十年后的如今,我因别人偏见的恨,与华丰的弟媳苏秋打架,第二次感受到原来小小的争执可以让她起杀心。
偏见的恨是沈老爷子和老太婆,他们自始至终没有接受过我,我恨他们,不比他们恨我少。我和华丰从医院检查回来,还没等我们说结果,村里就传出我将要去世的消息。”
现实如苏雨竹日记写得那样,人心惨淡不堪,而结果也如她写的那样,“先活着,其他的再说”,勇敢的活下去,热烈的对抗不公。在苏雨竹和沈华丰去省市级医院检查时,她公公沈松和婆婆孔红早在村里将“绝症”传遍。苏平涛每日路过雨竹家门前,总皱紧眉头,他有一股信念,小女儿一定会活着,活的阳光灿烂,脸上又转微笑,背着背篓朝农地里走去。罗凤听说雨竹公婆传谣“绝症”,在早晨六点时,便抬了椅子去沈松家门口坐着,破口大骂。
睡梦中的沈松被惊醒,只好提前起床,为了躲避亲家的追责,他将圈里还未睡醒的牛马强行赶出,放到山上。从开门走到圈门,他没敢看罗凤一眼,却听到咒骂的声音越来越大,也只好加快赶牛的速度。
“你个老天收的,你还敢出门。你家两口子说话简直如放屁一般,恶臭!说出去真不怕别人笑话,说自家儿媳身患‘绝症’,你们想表示自己的蛇蝎心肠吗?还是怕别人不知道我雨竹有恶毒公婆?”
“你回答我啊,沈菩萨!”
“你躲,我看你能躲到哪里去,有本事别回家!一个大男人,有胆量到处放屁,没胆量来和我当面对质,孬货!”
见沈松不理会自己,罗凤继续咒骂,说尽一切侮辱两老口的难听话。
“你还去放牛,这是躲不掉的!我每天都要来,我雨竹什么时候回家,我什么时候走。我看你躲,你天天躲,孬货!我们两家真是有缘分,我走两分钟就能到你家门口,看你两口子孤单寂寞,到处嚼舌根,我来陪陪你们。孬货!还躲开,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身正不怕影子歪,有本事走过来把话说清楚,像你这种做了做了亏心事的,奉劝你上山走路小心,最好离悬崖远点,要是我,肯定脱裤子盖住脑袋,蒙被子里睡觉。”
“哈哈哈哈。”
罗凤骂着骂着把自己逗笑。看着沈松走远后,便把重心转向屋里的孔红。
“孔红你虽说你一大把年纪了,可和我斗,还是太嫩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或者找干称,挂自己嘴上,称下有几斤几两!”
“你还想睡觉,我都睡不着,凭什么你要睡觉。嘴巴欠抽的人,就该出来和我干架,我一定会给你塞满大粪,喂你吃得饱饱的!”
“说我‘雨竹’得‘绝症’你有肉吃吗?还是你能多长两斤肉?听说你生口腔溃疡,嚼舌根传谣言也治不了病,我好歹大你二十几岁,看的多,我建议你抓点狗屎,外敷内服,效果很好。”
亮色渐亮,被吵醒的邻居默默做事,谁也不往前搭话。昔日起的最早的孔红在屋里踱步,她不知道怎么出去,她害怕亲家会打她,可圈里的猪开始拱猪圈,门口的鸡鸭鹅在祈求早饭,孔红用大瓢舀了玉米抬着,打算在门背后考量一番。
“亲家,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起床,我看你是亏心事做多了,没脸见人了吧。”
听到这句话,孔红一下夺门而出,可出门后,看了一眼罗凤,就走开去喂鸡,做事。罗凤看激将法效果很好,清了下嗓子,又把音量提高。
“像你这样的毒妇,就不配老娘的尊重。你不但传谣我雨竹身患‘绝症’,还说怕传染给三个娃,从哪里传染的?我问你?我看是你两口子有癫痫,我还怕传染给沈华丰!”
“噢哟,天大的新闻,你还晓得你有三个孙啊,你带过吗?背过吗?星逸和星莹连爷奶背上什么滋味都不知道!星梦让你照看两天,差点被你整死,像你这样的毒妇,真是让老娘开眼界了。当官的那些,和你无亲无故,你巴不得把人家屁股擦干净,我想你屎都愿意吃。”
“哈哈哈哈。”
孔红只顾手里的活,不敢看罗凤一眼,罗凤知道他们能听见,大声大声的说,一段接一段。不知不觉到了中午,苏平涛在回家的路上听到妻子的声音,心里知道她在干嘛,加快了步伐。
“凤,差不多得了,回家了。”
“这家两口子嘴巴馊臭,我实在忍不住如此欺负人,我要让他们意识到,这么大年纪人了,该为自己的‘随地大小便’负责!哈哈哈,平涛,几十年没骂人了,我发现我口才还是那么好。”
“好,该回家了。”
“正好老娘饿了,亲家,我来你家门口坐了一早上,早饭都不整点来招待,看来这是好亲家。别担心,我明早还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