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怜舟赶在红先生结束祭拜前回到住处。
油灯亮着,林生没睡。床铺上摆了两堆物什。衣物捆成包袱,别的还零散着。他见怜舟进来,勉强挤出一丝笑:“舟兄,稍等,我把手头这些理好……有话跟你说。”
“林生这是……?”怜舟依桌边坐下,在上回对酌同饮的座椅上。
“我愧对红先生,不值得她厚爱。”
“怎么,要走?”怜舟借着油灯光亮,细看林生手边铺排的物件,皆为大小节气由书院赠与杂役家仆的礼品,还有工钱。并无过分之物。
“是啊。先生今夜所提荐举之事,即便我确有备考之念,也没脸接受。舟兄,”林生停了手中忙碌,坐到桌前,在上回施迷药偷取钥匙的位子上。“何况功名之路于我而言太过艰难。除非……”林生将后半截咽了下去,他记得倾家荡产买题被骗一事。假如不慎说漏嘴,岂非在他本已经不干净的人品上又扎上一刀?他看得懂刚刚藏书楼前怜舟那利刃一般的眼神。
“想好去处?”
“没有。只是,上回与芸儿舟兄一同去禄阳城取货,我发现根本没能忘了山下。那几条街宵禁只是一时。待阳天门那口钟敲响,整个东市,乃至禄阳城都在我脚下不是吗?”
“去意已决?”
“嗯,是。想趁着天黑走。”林生回头瞧一眼床上的包袱。“怕天亮看得清书院,碰得上先生,还……”
“碰上芸儿。”
“是啊。命是她救的。舟兄,相识一场,我敬重你的为人,更钦佩你的才学。但是……”
“但说无妨。”
“我总觉得,舟兄深藏心事,化解不开的心事。”
“何以见得?”
“前几日,舟兄又梦魇了。梦里不停念着几个字,好像是,小月。”
“小月?”
“嗯,还有,小月,改日再去,看沁莲。”
“小月,沁莲……”
“是啊,听着像是姑娘家的名字。舟兄,你说,你来书院前,会不会是有家有口的?是大户人家也说不准啊!”林生竭力帮怜舟梳理轨迹。
“不记得了。”
“舟兄,连我都想知道你究竟姓甚名谁。只希望日后等你想起来,你我兄弟还有机会见面。”
“希望如此。”
“我还有一事相告。不过,说起来,我有愧在先。不瞒舟兄,我确实跟踪过几次红先生。躲在藏书楼外面小林子里。但奇怪的是,每次都听得到别的脚步声。还不止一个人的。我觉得这书院里,除了我之外还有别人试图靠近红先生。到底是觊觎钱财还是,还真不好说……先生吉人天相。”林生朝天祈愿。
“先生睿智。”
“是啊,可再怎么睿智,毕竟是女人。对了,”林生皱眉咬唇,仿佛经历内心博弈,“那晚,就是喝酒那晚,我在藏书楼里发现了一间暗室。芸姑娘大晚上带了新鲜柑橘来,专门进去祭奠先人。牌位上写着,余氏……”
“先生私事。”
“对,对,的确如此。时辰不早,舟兄该歇息了。我这就走。”林生站起身,抱拳道,“感谢舟兄今日为我守口如瓶,保全颜面。期待日后相见!”
“后会有期!”
“舟兄,后会有期!”
2
自那日秦二叔答应替怜舟打听常乐街清阅阁歌伎失踪一事,怜舟便翘首以盼。但始终没等来消息。
他疑心传递纸条的后厨杂役因琐事繁多而“失职”,便凌晨时分再次站到书院侧门。这回他学聪明了些,倚墙而立,借墙挡风。他比秦二叔更清楚自己的身子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