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卿雪枕边的索尼手机亮了一下,接着发出了让她每一根神经都为之一振的声响。
为了防备家里的人察觉,她特地准备了一件深黑带毛领帽的羽绒服,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再回转身轻轻带上木门。
借着七间屋屋檐下的路灯光亮向巷口走去。她空着手,没有带任何东西,为了安全起见,她没有走欢堂大街,而是向七间屋尽头的石头巷古老街道走过去,这之前和悟慧早已商量好,他们在古街木板房子下接头。
约莫走了一里多路,拐了两个路口,越往前走,她越无法按捺住心中难以名状的激动,整颗心似乎都无法很好地承受这种既喜悦又害怕的慌乱。就要去面对没有铁栅栏阻隔完全自由的悟慧了,而他又会怎样放飞自己的感情呢
曾记得在十三岁那一年,和他寮房外的偶遇,他对她是心存好感的。她不知道这份经不起时间丝毫考验的好感,在她日复一日的病痛中,是否被自己如此难堪的坏形象早已经打破。
她什么都没有了,失去愿望、丢弃理想、青春萎靡、成为李川博和妈妈的累赘,一度一心求死。现在原本是对亲情最依依不舍的时候,可她,对真实陪伴她度过这么多不堪日子的这一份亲情不假思索地丢弃了。
她没得选择,这场出走,多像一对热恋情人的私奔?在保守的欢堂镇如果他们暴露了今晚的行踪,作为一个出家人,悟慧会被村里德高望重的族人抓去“浸猪笼”。
叶露珠不可能出来替女儿说情,苏卿雪也是死路一条,那好!她愿意接受命运赐她一条白绫,反正都是死。离开也许奇迹会出现,留下,是等死。
而他,大师呢?如果让他替自己去死,他真是太不值了,越想心里越害怕,她加快了脚步,一颗心在胸口却狂跳不止。
在几米外看到悟慧的时候,她的心仿佛快要跳出胸口,双脚直打哆嗦,她心存感激,但更想逃离。他变得陌生、危险,在近一年多的时间里幻想如何走向他身旁的渴望现在被一种惧怕完全代替,这种惧怕来自前方无可预知的道路,但这种惧怕又以一种无穷的力量在召唤吸引着她,使她明白他为什么为她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她是有丰富感情的人,他一切的行为激发起她的幸福感,那是被爱的幸福感。
一个男人,如果不爱她,怎么可能为她做出这么多牺牲?所以她理解了,她是这样的愿意接受以探险的方式走向他,哪怕最后迎迎来的是死亡。她的脑海里就一直这么翻江倒海地胡思乱想着,还好!这黑夜为她的无所适从做了很好的庇护。
悟慧从屋檐下的暗影里向她走近了一步,看见她浑身哆嗦:
“卿雪!你是冷吗?”
她使劲摇了摇头。
”我们可是又见面了,看到你身体一天天康复的样子,我真替你高兴!”
他看出来她是在害怕:
“那就赶紧随我走吧!”
他一边说一边不忘迅速回转身,朝着村外的路走去。不一会儿把苏卿雪远远地甩在了身后。他们的距离始终保持着她看得到他为止,这样就是不巧碰上熟人,他们都能很好地脱身。悟慧的这个办法给快要吓傻的苏卿雪带来很大的安全感,她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
离村子越来越远了,四周光线也变得越来越黯淡,悟慧在前面带路,他偶尔回头瞥了她一眼,看她是否会落下太远,如果两个人的距离拉开太长,他的脚步就会放慢一点。
她尽力让自己走得快一些。看着他高挑的身影在前方若隐若现,虽然他的内心世界变得深不可测,但对他的惧怕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前的一切对她来说像梦境一样不真实。
悟慧的身份虽然是一位僧人,但他一直以来都拥有普通人的性情,这种品格不再超凡脱俗,这种普通人的性格里免不了随时带出人性的弱点来,那就是假如在爱情的路上有更多的挑战和艰难的跋涉,这将会更大地激发起他要得到所爱的人的斗志和决心。
现在的眼前人,一种距离所带来可贵的美已经消失,她虽然苍白、依然俏丽。他对她最初的那一段情份并没有消失,只不过从随时爆发的危险里很好地转换成了一种心平气和。这种理性促使他对她尊重有加,暂时也绝不去想她和李川博之间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
她看着他的背影,以为在暗处就能长久地端详他,而不被他发觉。他突然有所觉察似地回转过身来,匆匆看了她一眼,他露出了难得的温柔笑脸,在模糊的夜色里使人看得不是很清楚,她知道他有一张宛若雕琢出来的英俊脸庞,她现在不是用眼,而是用心端详过了。
夜色在加浓,月亮已经消失,他们快要走到绿屛寺的山脚时,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悟慧想得周到,为她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在通往绿屛寺山脚的毛竹墩里系了一匹骡子,以便苏卿雪不胜脚力的时候可以当坐骑divstyletextalignenter;lrred>铩br/>
前往大宇云寺的道路全是崎岖狭窄又陡峭的山路,以骡子的脚力几乎要驼上十几个时。有了骡子,对她来说还是一个巨大的考验,苏卿雪此时还不知道道路是如此难以想象的险阻。
悟慧走到了苏卿雪的身后,为她和和骡子打开手电筒,再帮她瘦弱的身体扶上骡背。
不一会儿,他们经过在这里初相识的绿屛寺,她禁不住深有感触,他寮房外的“心系一处、守口如瓶”在多年的风雨侵蚀中是否安然无恙?他当年把感情存封在这里,直到今天她才看见那一份可贵。
骑在骡背上的苏卿雪心底升起了一股温柔的疼痛,这份疼痛既像营养也像毒素,折磨她、也让她喜欢。
悟慧晃动着手电筒的光束,绿屛寺的衰败破旧、年久失修在光束的照耀下一览无余地呈现在眼前:庙檐上的杂草一直延伸到庙顶的横檐,檐下悬着哑了的铃铛,像一只鸟兽的干尸。所有的景象都在表明,它们都能作为他离开这里时间跨度的单位。
老方丈的方格木窗里透出微弱的光亮,他会以菩萨的心肠接纳洗心革面的佛门弟子,只是悟慧的生活中走进苏卿雪以后,他不再回到绿屛寺。
轻悄悄地经过绿屛寺,悟慧把骡子引向一条变得陡峭险峻的山道上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