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他一直以为冬月时节该是纷纷大雪,雪连着天,盖着地,白茫茫一片的。可随着车架驶出兖都,徐徐南下时,他才知道有些雪走着走着就化了。
他长在北方兖都,出生那天,正是仲冬时节,天地万物一片寂白,百鸟归巢不见踪迹。那个时候,人人常说旧岁迎新年,岁岁平安。可这一年却不是他的平安年,一岁不安,岁岁不安。
伴随他的出生,他的阿娘,彼时大兖的君后溘然离逝。
方士预言,残肢缺体,有疾之身,五行不顺,他是天刹孤星的命格,专克至亲至爱之人。
于是乎,刚出生,他就被送到兖都郊外别宫放养,自生自灭。
直到十八岁的一天夜里,宫里派人下旨令他亲去兖都为质。
南下的路途遥远崎岖,同他一起的不过是从小照顾他长大的老嬷嬷。那是他第一次走过这么长的路,以羸弱躯体,翻山越岭,从一个牢房去往另一个牢房。
南方以南是宁国,繁华的是神都,简陋的车架在神都皇宫外面等了一天,里面的才派了人出来。
金碧辉煌的皇宫,高高在上的显贵,跟往常一样,他站在下面,拖着瘦弱的病躯站在大殿上接受四面八方的冷漠疏离。
“北兖送来个病秧子,是在偷奸耍滑。”
“那是北兖皇帝的弃子,作不得数。”
“该杀了他祭旗,以扬国威。”
他想,果然可悲,他连做个牢好像都不配。
高居上位的宁国天子淡淡地开口,“既是如此,那便在宫里住下吧。”
他带着映冬被搜了行李,又搜了身,才被内侍带到宫中的一处僻静院落住下。他望着眼前破败的小院子,跟在兖都时候的也大差不差,果然是换了一处做牢罢了。
不过,宁宫的日子更加步履维艰,冬末春初,寒风刺骨,他的腿疾愈发严重,映冬带着他去太医署求药。
带有腿疾的身子一步两步的艰难与行,一路上的指指点点,那是数不清的白眼与嘲笑。
映冬着急却无力拖带,她慌慌忙忙的跑去太医署请太医,而他留坐在宫道旁边的台阶上。
玉石冰冷,寒风刺人。
“你是何人?”十五岁的少女神情淡淡,着一身淡青色宫装,外面罩着毛绒锦绣披风。她下了轿撵,穿过侍立在两侧的宫人,径直朝他走了过来,就立在他面前。
“兖国质子南宫怀,拜见贵人!”少年身量单薄,拖着病腿,颤颤巍巍的向她行礼。他穿着一身缟素的灰色布衣,一头乌发只用了一根榆木簪子束起,通身没有任何金玉之物。声音低沉清凉,却不卑不亢。
在此之前,萧颜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少女抬手轻扶他起身,笑问道,“你不知我是谁?”
南宫怀摇头,平静道,“南宫不知”。
“你叫南宫怀?”她柔声问道。
“是”。
少女的笑颜如花,她转身离开,只留下淡淡地一句话,“南宫怀,本殿下记住你了。”
殿下?
南宫怀心中疑惑,却也没了下文。
天气渐渐转暖,宁国的春日到了,不知过了多久,僻静的小院里面来了动静,为首的女官说,“公子安好,长公主有请。”
他才知道,原来那日的少女就是宁国的永宁长公主萧颜。
南宫怀坐在窗前,兀自出神。
他望向窗外,白日熙暖,微风拂面,满地的绿意,群垂的杨柳抽了新芽,飞鸟和鸣,又是一年春日。
可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了浅笑言兮的少女了,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些什么?
“公子”,屋外传来映冬的声音,将南宫怀从万千心绪中拉了出来。
“进来吧”,南宫怀淡淡道,他玉葱般的食指把玩着瓷碗茶盏,指尖泛红。
“公子,老奴刚刚去寻了,永宁殿那边说长公主去御花园了”,映冬恭敬地回话。
御花园在重华宫北苑,离着镜春斋也不过几步的脚程。
她竟然......
南宫怀无言,低垂的眸子在面庞遮下一片阴影,眸色越发幽深沉坠,教人看不分明。
亦或许她随后就到?
御花园中,春和景明,藤萝翠竹,芳菲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