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娅出生后一直是爷爷奶奶过来照顾,在妮娅刚满岁的时候,杨慧娴就发现了女儿的异常,别的小孩可以叫妈妈了,可妮娅却怎么都教不会,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有些小孩已经会走路了,可妮娅连盘腿坐着都有些勉强,而且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对外界的刺激可以做出良好的回应。
杨慧娴也向家人说出了自己的疑虑,她担心妮娅的智力有问题。可家人都笑话她说她医生当久了,看谁都像有病的。而且都说“贵人开口迟”,爱因斯坦不也是三岁了才能开口说话吗,再说了,这孩子才多大。
当时的杨慧娴也在想,自己是不是多心了,虽然产检时没有做过唐氏筛查,但妮娅没有宽眼距、低鼻梁、小耳朵等唐氏儿的特殊面容,肯定不是唐氏儿。她和丈夫也都不存在智力低下的问题,妮娅出生时也不存在产伤造成大脑缺血缺氧,她怀孕期间也没有出现过什么不适更没吃过什么药物。从哪方面来说,妮娅都不该存在智力缺陷的问题。
一岁半的时候,妮娅各方面的表现还是没多少进步,她这才带着妮娅去了儿科,脑电图、头颅MRI这些都做了,没发现大脑有什么实质性问题,可诊断性的量表测试证实妮娅的确存在智力缺陷。
别的孩子开始上小学了,妮娅终于学会了喊爸爸妈妈,可以不用别人搀扶着上下楼梯了。她记得当年夏菁菁不到四岁的女儿可以流利地讲英文了,可已经快七岁的妮娅连生活中的日常用语都说不利索。杨慧娴也带她到很多大医院看过,可连妮娅为何是个智障儿的原因都没搞明白。没有遗传,没有外伤,也没有疾病,为何自己视若珠宝的女儿就偏偏是个傻孩子。
四处求医无果,杨慧娴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养大一个智力障碍的孩子,其中多少心酸和苦楚,无法对外人道也。
十多年没见了,可夏菁菁的容貌好像还被定格在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和丈夫去英国定居了,这些年很少回国。她和丈夫是上大学那会相爱的,他是隔壁大学的,两个人在一起三十多年了,可日常繁琐的生活好像完全没有消磨掉这对夫妻的柔情蜜意。他现在在伦敦一所高校任教,目前不是放寒暑假的时候,可他还是不远万里地陪妻子回国参加同学会。他不是医疗行业的,在座的也不是他昔日的同窗,自然是没太多共同话题。妻子爱吃大闸蟹,可她正和昔日友人聊得尽兴没空拆蟹,他便在一旁专心致志地拆螃蟹,将蟹肉和蟹黄都拆好后放在小碟子里等妻子食用。
这样的同学会,不管是以什么样的话题开场,最后总还是会提到各自的家庭和子女。一桌人在听到夏菁菁的两个女儿,一个在牛津,一个在剑桥,去年博士毕业了,两个人都有了令人艳羡的工作,无不啧啧称赞。都夸这对夫妻厉害,培养出那么优秀的孩子。
夏菁菁笑了笑,说他们夫妻工作都比较忙,管孩子的时间也比较少,孩子看到父母在努力前进,自然也会潜移默化跟着学习。一个张姓的女同学打趣道,“那也得基因好才行啊,你和你老公都是名校毕业的,后来又一路读了硕士、博士。你俩光在基因层面就能碾压好多父母了,本来种子也好,又在好环境里栽培,难怪两个女儿都那么优秀。”
夏菁菁和丈夫笑了笑,夫妻俩都没有接话,算是默认了。
杨慧娴准备给妮娅布菜,可那道菜有些远,胳膊伸得太长,不免有些微微发颤。那两个孩子,她自然是疼爱的,虽然隔得挺远,但她还是会不时给她们打视频电话。可是现在听到昔日的同学如此盛赞这两个孩子,她的心也跟着胳膊一样发起颤来。特别是听到对方那句无心的“那也得基因好才行啊……”
有几个同学到的有些晚,吃饭的时间自然是延后了,杨慧娴不许妮娅先吃,妮娅也只好看着满桌精致的菜肴直咽口水。好不容易可以开饭了,妮娅自然是风卷残云毫无吃相。她吃得专心致志,一会就吃饱了,见周围大人都在闲聊没空搭理她,她又插不上嘴,索性自告奋勇地要给大家表演节目。她要给各位叔叔阿姨唱一首儿歌。
杨慧娴想起了夏菁菁的孩子,她们四岁时就可以自如地在大人跟前表演这些了,可二十三岁的妮娅这样做就成了笑话,一桌人都只有陪着尬笑。坚持把妮娅带在身边的这些年,妮娅不合时宜的举动没少让杨慧娴难堪,很多时候她也都习惯了。可这样的场合,杨慧娴觉得“母亲”的这个身份不足以包容妮娅的白痴行径。她哪点比别人差了,别人的孩子在常青藤,可她的孩子却是个傻子。
虽然是三十周年聚,除了到场人数比以往更多以外,这场同学会并没有什么新意。大家和以往一样,围坐在包间里巨大的圆桌上谈笑风生。大家都是医疗圈的,自然是“在医言医”,说的都是关于工作上的事情,间或也会流露出在事业上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