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天边,只剩几颗残星依稀悬挂空中,宛如孤独的守夜人。天空呈现出一种深沉而模糊的灰蓝色,像是一幅未完成的油画,未曾涂上明亮的色彩。这深海一般的蓝色渐渐浓重,似乎昭示着朝阳将升。时间流逝,朝阳还未升起,可那几颗发着微微光亮的残星却已然消失不见,渺茫天空,空荡荡的,在这段间隙里,谁来向大地投射光明呢?
一场谋杀正在辽阔的踏北平原上悄无声息地上演。一伙盗匪截杀了一名赶路的行人,并将行人身上洗劫一空,抛下尸体,匆匆离去,一望无际的平原就这样又多了一块不明不白的尸体。而那灰蓝的天空仍旧沉默着,那轮耀眼朝阳,也仍旧没有到来。
斜阳朦胧的光照进总督府内,洪辽端坐厅堂,像在等候着谁。没一会,他等候的人便出现了,来人身着便装,看上去与寻常仆役无异,可从那人进入时那矫健的身手便能看出此人并非凡人。那人手捧着一卷密折,递到洪辽的手中。
“大人,东西拿到了。”
“好!”洪辽朝部下和蔼地笑了笑,随即打开密折查看,等洪辽看完,他猛地将密折捏作一团,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萧茂!何等大胆!贻误军国大事,该杀!”
洪辽将密折狠狠摔在地上,这密折上的内容正是萧茂向皇帝陈述三王会盟不会成功,不宜割让踏北的劝谏。洪辽从椅子上起身,左右踱步一阵,先是大骂了一通萧茂什么都不懂,只会自作主张扰乱大策,是个卑鄙无耻的沽名钓誉之徒!接着他低头看向这份密折,对属下说道:
“拿去烧了吧!”
“属下遵命!”
“对了,人处理干净了吗?”洪辽眼里闪着冷冷的寒光。
“大人放心!都处理干净了,包括那几个下手的都已领到报酬并潜藏了起来,‘伏原虎’那里也吩咐人去打点了,不会留下半点证据!”
“办的好!”洪辽称赞道:“呵呵,茫茫踏北,多出一个被草寇被谋害的尸骸再正常不过了,就算他是个官差,也只能自认倒霉!”
刚刚还是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下一秒洪辽却一脸忧伤地坐回了椅子上。
“唉!洪某也是迫不得已啊!任由萧茂派人上书,引发朝廷争论,只怕等三国联合攻了过来,也未必讨论得出结果。蒙蔽上听,洪某之罪过啊!”
那名属下立马劝慰道: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总督大人所行无愧于心,更无愧于朝廷,是非对错,后世自有公论!”
“说得好!”洪辽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他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名下属,越看越觉得顺心,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荆翼。荆条的荆,羽翼的翼。”
“荆翼?好名字,你就做本总督的辅翼!以后你便跟在本总督左右,但你这个辅翼,必须得是暗中的辅翼,你可愿意?”
荆翼连忙跪下叩首道:
“承蒙大人看重!小人愿为大人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哈哈哈哈……”洪辽笑了起来,他自认为对这些下贱之人的操控是得心应手的,只需要施加一些小小的恩惠,就足以让这些下人对自己死心塌地。这次似乎也不例外,他又一次让他的属下对自己心悦诚服了。
洪辽不会想到,在他昂着脑袋得意地大笑时,伏地叩首的荆翼脸上同样露着笑容,他那咧开上扬的嘴角,仿佛是用锐利的刀刃剖出来似的……
洪辽屏退了荆翼,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把那阳奉阴违的萧茂给叫过来了。虽然他可以轻松截杀一次甚至多次派往京师的使者,但做多了势必惹人怀疑,且对当务之急起不到帮助。洪辽唯一的办法就是劝说萧茂,让他赶紧赴宣谈判,把和谈给安然完成,洪辽的准备早已充足,就等着和议签订,他挥师撤往南岸了,可不能在临门一脚之际前功尽弃啊!如果萧茂坚决不配合,那自己逼不得已下,就只能做出些违心的措施了,洪辽也是无奈啊!
日上三竿,萧茂正在驿馆里等候着。直到现在,他其实还在徘徊不定,可劝谏圣上的奏疏已经送了出去,再犹豫、再思索,也没有了意义。但求无愧于心吧!萧茂默默告诫着自己,他知道自己的举动很有可能永远失去陛下信任,并让整个萧氏一门为之付出代价,可他实在无法做有负于国家、有负于踏北百姓之事,他还记得昨夜临别之际,安仕黎那感激不尽的眼神,与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语。
“多谢大人!您是踏北的英雄,踏北百姓以及踏北将士一定会向您、向陛下证明,没有放弃踏北是正确的!”
话刚说完,安仕黎想起了什么,他连忙将挂在腰间的归易剑连同剑鞘递向萧茂,说道:
“百金之剑,难酬君之大义!见大人甚爱此剑,仕黎愿将此剑赠与大人。”
萧茂得以好好欣赏这合在剑鞘里的归易剑,这剑的剑鞘是罕见的鲨鱼皮制作而成,看上去就爽滑贴手,令爱剑的萧茂差一点就伸出手去接过宝剑。可萧茂还是收回了手,他的脸上略显憔悴,微笑地拒绝了安仕黎。
“我并非什么义士,仅仅是希望无愧于心罢了。而你只身潜入此处,冒着身死的风险以挽救踏北,你才是真正的义士。这把剑固然是好剑,可留在我手里,没有多大价值,留在你手里,它才能发挥应有的价值。倘若你真的对我感激不尽,就手持这把剑继续做些正义的事情吧!”
安仕黎颇受触动地望向萧茂,他将剑放回腰间,向萧茂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
“仕黎明白!请问先生,安仕黎可以知道您的尊姓大名吗?”
萧茂愣了片刻,抿了抿嘴唇,轻轻答道:
“萧茂。”
“哦?”安仕黎隐隐感觉这是个很熟悉名字,他试探性地问道:“您和那位萧嘉老将军有关系吗?”
“那正是家父。”
“啊!”
安仕黎震惊不是因为眼前之人是萧嘉之子,而是他很清楚地记得当初被派去和景国人签订《并城之约》的人正是这个萧茂。因和杀害自己父亲的敌寇签订丧权辱国的条约,当时的萧茂遭受了时人一致唾骂,说他是个不忠不孝的千古大奸佞。甚至当初连安仕黎听闻此消息时,都不由地发出对萧茂的鄙夷。可就是这个眼前的萧茂,现在却为了反对割地与他站在了同一战线上,这不得不令安仕黎感叹世界的奇妙。
安仕黎再次向萧茂躬身行礼,说道:
“那仕黎与萧公就此别过了!很抱歉,因为先前种种传言,仕黎对萧公多有误解,现在看来,是世人错看了您。您绝不是不忠不孝的奸佞,您是忠臣,我相信萧老将军在天有灵,一定会您感到骄傲!”
“是吗?”
萧茂自顾自地说着,等他回过神来时,安仕黎已先行离去。萧茂抬起头望向天花板,似乎除去隔着的这层阻碍,他就能窥到来自天上的他父兄的目光,他那在烈火中煎熬着的灵魂也将在那片慈爱中得来舒缓……
“我真的做对了吗?父亲,大哥……”
萧茂的思绪重新回到了当下。他想明白了,他的父亲和大哥都是为了保卫国土而牺牲的,违逆圣意绝对不是对父亲、对萧氏一门的背叛,出卖这片他父亲还有他大哥浴血守卫过的土地才是。就像安仕黎临行前对他说的那样,他的父亲在天有灵,一定会对他感到骄傲的,一定会的。
洪辽派来的人找到了萧茂,邀请萧茂前往总督府一叙,商谈赴宣和谈事宜。萧茂本想托来人转告洪辽自己已经给陛下发去了奏章,让陛下对割地一事再行斟酌,但思量一番后,萧茂决定还是亲自前往总督府一趟,向洪辽说明原委。
萧茂前往总督府,令他意外的是洪辽居然就在总督府门前等候着自己,而且等候着自己的可不止一个洪辽,还有马车、随从队伍。萧茂内心已有了预感,果不其然,洪辽一见萧茂,立即笑着迎了上前,对萧茂说道:
“萧特使,出使队伍已准备就绪,就等着您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