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仰卧床间,看着天花板。
无月无星,也无有困意。我已是修真之人了,我不再有困意……但我怀念困意。
它在看我。
它在审视,它在睥睨,它盯着我,它在我身后,也许是身后。我不敢侧头,它正看着我,而我绝不敢看它。
它是谁?它是什么?它要看到什么时候?
它已来了很久了。
仙人宗门常会招些幼童,有缘的收作弟子,没缘也进宗打些下手。他们寻到了我,寻到了其它童子,他们要测我们的缘法。我问什么是缘法,我们问什么是缘法,那招徒的仙长一拂长袖,道:
天道垂怜。
仙长诏我们站成一列,他好施展术法。仙长口中念咒,仙长并指一划,列首的童儿便闪出微光。仙长沉默片刻,摇摇头,让那童儿站到一侧。且收拾器具去吧。
招来的童儿许有三四十,即便是那无缘有光的都不及一手之数。仙长很失望,我能看到他的失望,他站在我的面前,我瞪大双目。
然后——然后它出现了。
它转过头来——它有头吗?它睁开双眼——它有着双眼?它蹙起眉头,它要张开嘴唇——我几乎可以确定——没有,不,它没有。
它看着我。
一股颤栗从尾椎升起。
它看着我。看着我的面庞,看着我攥紧的双爪,看着我的皮肤,还有皮肤内部。它看着我,看着我的追忆,看着我的畅想,看着我曾为的,还有我将是的。它看着我,我想得到的,我想不到的,我很确定的,我不确定的,我,和我,还有我,它在看着,它正在看,就像——
耀眼的亮光迸射,然后是一声叫喊。是仙长的?又或是我的?
我紧闭双眼。
我醒过来了,我在宗门的卧房里。仙长守在我旁边。很多仙长守在我旁边。
你已入门,恭喜。你与天道有缘,恭喜。你今后便是我宗门一份子,便是我师弟,是核心弟子,是亲传弟子,是天之骄子,恭喜,贺喜!
他们笑着,我觉得我也该笑,可我没有笑意。我转过头去——或者说正要转过头去。
它在看我。我想起来。它必然在看。
于是我便转回来了。
我……不想修仙。它在看我,我可以不修仙吗?
他们笑着。糊涂话,天道垂怜,哪有不修的道理?
我闭上眼。它在看我。我不想修仙。
他们笑着,笑着,渐渐不再笑了。你真不想修仙?他们看着我。你当真不想修仙?我知道他们一定在看着我。
…………
……我,我愿意修仙,诸位仙长。
傻孩子,他们又笑了起来,叫师兄!叫师尊!
我不想看他,我不想看他们,但我总会睁眼的。
宗门办了宴会,入门宴,贺新宴,庆功宴,随便什么名字。我被他们拉去,我是童儿,我不能喝酒,但难免还是要做些应酬。我看着前方,目不斜视,便是有人唤我也一样。
你怎地这样僵硬,师尊半笑着说,你莫不是不开心?我不知师尊是在笑骂,或是真的恼了。我没有转头,看不见他的表情。
我知道,它还在看着我。
它在看着我。它没有说话,它没有举动,它看着我,只是看着。
那晚我想了很多,几乎算是做了一个梦。我想着昨天,昨天的昨天,更早之前,比之前更早的之前。我想着,想了一遍,又是一遍,然后又一遍……
我知道你不开心。
我没看到师尊的脸,我那时一定没有看到师尊的脸,但是他的脸却渐渐浮现在面前,和声音一起——不要去想。
我知道你——
不要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