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朔州是柳家的地界。一百多年前,柳家本只是中州的一个望族,却因政见方面的分歧得罪了政敌,最终被贬到偏远的朔州。朔州气候寒冷,西北边就是杳无人烟的极寒之地荒州。而就算是朔州,也被风雪和极寒分为两半。北边一半的地界都被常年不化的冰雪和延绵数千里的深绿色的丛林覆盖,被称为北荒原。朔州在北荒原以南的部分才有人居住,柳家就在此扎根了一百多年。
而随着中州皇室式微,朔州又偏远,没有诸侯封臣,因此柳家逐渐发展壮大,如今已成为了朔州独一无二的存在,只不过柳家与诸侯不同,整个家族人丁兴旺,尚武成风,以武立身,以外功道剑术扬名北境,而由于无门户之别,还有不少慕名而来的弟子投入门下习武,故柳家更像一个江湖势力。只是柳家盘踞朔州,柳家门下子弟遍布朔州各个大型城市,势力之强,倒与诸侯无异。
此时仍是年轻皇帝即位的第一年,整个隆元王朝兵戈渐兴,东境诸侯卫国公,兴军开赴风壑关,直指中州,奔海城、慕州和沙疆城兴兵勤王,大战一触即发。
正是岁末初冬,北境一向酷寒,即便是北荒原以南的雪也积得很厚,直没到马蹄。放眼望去,除了零星几块凸起的岩石和枯草,全是雪白,仿佛一片白纸上散落的几个细小墨点。雪原之中,柳滨远骑在马上,搭弓扣弦,瞄着远处一只雪兔。
马跑得很快,柳滨远的身子也随着马背抖动起伏,但他搭弓的手丝毫不动,稳如磐石。雪兔察觉到危险,有些肥大的身子在雪地里乱窜,白色的兔毛仿佛和雪地融为一体。
柳滨远也不着急,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双腿夹紧胯下的马,看准之后一箭射出。远处雪地里顿时没了动静。柳滨远欢呼一声,驱马走近,只见一支箭簇直直没入雪兔背部,只剩下半截箭尾露了出来。
他把雪兔放在马背上的一个布袋里,那里装着他此次的收获:三只雪兔,一只鹿,一只狼獾。要不是马背上空间有限,他还可以猎到更多。
他正思忖着今日兴致尽了,该是回城的时候,马蹄下传来的沙沙的踩雪声逐渐变大,马迈步向前显得有些吃力。柳滨远低头望去,发现这里的积雪比之前明显厚了一些。他陡然警觉,拉缰停住。前方不远处就是浓密的针叶林,墨绿色的枝叶间积满了雪,密密麻麻的,光线无法透过,以至于稍远处都是黑乎乎的一片。
“这就是北荒原!”柳滨远在心中暗暗嘀咕。他平日里最喜欢在城外打猎,一手箭法由此磨砺得炉火纯青。朔方城是朔州的主城,也是柳家的本部所在。这里位于适居区域的最北部,与北荒原之间只有一片平坦雪原,最宽处也不到百里。因为形状狭长,被人们称为牙湾。
这里是柳滨远最喜欢的打猎地点,因为地势平坦,树木较少,只有一些矮矮的灌木丛,奔跑的猎物无处遁形。但他从未去过北荒原,在老一代人的极力渲染下,那里已然是穷凶极恶之地,危险至极。在人们眼中,被深绿色的丛林覆盖、不见日光却又近在咫尺的北荒原甚至比荒州更为可怖。
柳滨远调转着马头,目光却一直打量着前方的北荒原。北荒原的凶险他自然清楚,但走到了北荒原边界,他心里顿时有些犹豫了。心下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狂热与好奇,双腿一夹马腹,他竟鬼使神差地向北荒原走去。
走到近前,林边的景象渐渐映入柳滨远眼中。他的眼角突然一跳,果断地翻身下马,小心翼翼地向丛林走去,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手上弓箭已经搭上。
丛林之中竟然有一片的大树全被折断,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端口处参差不齐,不像是人为砍断,更像是某种猛兽冲撞所致。这些树木在北荒原或许算不得粗大,但也要一两人合抱,能将其拦腰折断的野兽,力量堪称恐怖。
柳滨远引弓瞄准,整个人蓄势待发,一步步地迈了过去。他放慢了呼吸,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但除了呼呼的风声和脚踩在雪地里的声音,什么也没听见。
走近之后,柳滨远发现倒下的大树不仅只有边缘的这一片,而是一直向丛林深处延伸,在稍开阔的地方,还能看见猩红的血迹,在一片雪白里格外显眼。柳滨远猜测这些痕迹应该是一头受伤的野兽夺路而逃时留下的,反而北荒原外,可能由于风雪不被高大的丛林遮挡,痕迹被新雪遮得一干二净。
柳滨远发现自己手心已经冒出冷汗,深吸一口气,沿着这条被强行开拓出的路走了进去。一进丛林,他顿时觉得天色暗了下来,抬头一看,密密麻麻的枝干在上方盘虬错节,遮住了大多日光。他收回目光,心里思考着是怎样的野兽才会有如此破坏力。针叶林虽说密集,但巨木参差排列,每棵树之间大概也有四五尺的距离,再往深处,也有许多稍大的开阔地生长着灌木和地衣。柳滨远已经走了三十多步了,这条路竟还没到头,这猛兽的强悍可见一斑。
突然柳滨远脚步一滞,蹲下身子。他的脚边插着一支箭弩。这支箭弩足有三指粗,长约三尺,直接贯穿了一棵两尺宽的大树。由于射入的力道太大,连树干上都显出些微的裂纹。擅长弓箭的柳滨远自然知道这种破坏力不是普通的弓能造成的,一定是利用了某种机括类的武器。
柳滨远突然警觉,这里出现这样威力巨大的箭弩说明附近有人!这个武器他没见过,自然不是柳家所有,但若是别人,拥有如此强大的武器而柳家却毫不知情。这样的敌人活跃在北荒原内,柳滨远不认为对方会对自己抱有善意。
他一咬牙,不再犹豫,转身就跑。若只是野兽,再强大也不会让他落荒而逃,畜生毕竟是畜生,这是他作为一个猎人的自信。但若是有人刻意而为,还是在北荒原里,以那箭弩的威力,他死十次都不足够。
柳滨远一路跑出黑压压的树林,直接翻身上马,一拉马缰,向远离北荒原的方向奔去。好在跑出十余里,身后还没有任何动静,他才稍稍放松下来。
他心里寻思着要把这件事告诉父亲,便驱马向朔方城的方向前进。
柳家的演武场上,已经搭起了一个擂台,擂台上两个身影斗在一起,台下围了一圈,大多是年轻人,三五一群地在议论着台上两人交手的情况。这些人大多是柳家门下的弟子,柳氏一族以武立身,在演武场内打擂台让年轻弟子互相切磋也是常事。
擂台上两人使得都是柳家赖以成名的剑法“风扬雪霁”,这套外功道剑法在柳家还在中州时就小有名气,而柳家先祖在朔州奠定柳家基业时,凭借这套剑法大放异彩,它也因此扬名北境。这套剑法也只有柳家年轻一代和少数异姓弟子能够修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