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联合的政治中心——银星城外,此刻也显得些许荒凉。
夜航尽量将身子佝偻着,好紧紧抱住一个麻布织就的白色单肩包。此刻,他正坐在一辆于密集的雨帘与强风中颠簸不已的火车上发呆,任凭碎发在眼前飘荡。他用那白皙修长、近乎于此刻窗户般冰冷的右手轻轻拂去玻璃上的水雾,静静凝视着窗外一片片愈闪愈快的灰色风景。
远处,破旧的厂房与机械巨兽般交错的电线充斥着夜航的视线;工业时代留下的辉煌,在战争的摧残下变成一具没有生机的残骸。
曾经银星城的景色和自己曾身处的莽莽黄沙与其磅礴寂寥的气势截然不同,显得更加静谧且充满了生命的气息;那感觉仿佛不是生命这一自然现象让自然变得具体,而是自然把科技变得抽象了。
火车很快穿过了一片深邃的峡谷。这里,曾是一片生机盎然的聚落;然而此刻,它也已被战火化作一处废土。
四族——即先知一族、灵女一族、杀之一族与弃之一族,自古便辅佐着联盟治理各项事务,被授予高权。
尽管如此,四族的关系并没有大多数人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夜航出生于上古四族中的先知一族,是现任长老青山的合法继承者,却不知为何从小受着族人的冷眼与漠视,遭着同龄者联合的欺凌与唾骂,甚至成了老一辈族员口中“性格孤僻的异类”。那些所谓的族人们逼死了夜航的父亲,他的记忆里,只有那天阴沉的雨中不断摇曳的幽幽烛火。
大雨中,那倒下的仿佛不是父亲的身影,而是自己的整个世界。
“族人”,在夜航的记忆里,只有管教、冷眼与唾骂,仿佛自己是个异类——是个危险品。就是这样的他,却被青山亲口肯定为“肩负一族甚至人类未来的命运之子”。
然而,在这个逐渐衰败的、如巨轮般越滚越慢的家族前,他只是一根寄托了这巨轮千斤重负的纤细小草,那巨大的、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压力如一只无形的巨掌无时无刻不压迫着他还未成熟的神经。先知,从早期的招摇撞骗、勘测星象到后来推理与逻辑研究的建立,直至如今——借助前沿生物科技的手段刺激脑电波,从而进一步开发大脑区域……这本应是一个盛极一时的“先知时代”,但即使先知们所求得未来走向的方法日趋科学,其仍披着一层宗教的迷信色彩,被人们普遍看作是先知一族用来钳制思想、巩固家族地位及实力基础的手段,在这个主观能动性起着重大个人推动作用的年代,先知们便同早年的决定论一般一起沉睡了;可是,他实在无法忍受宗族中那水草一般令人窒息而繁杂的规定——他想为自己而活。
火车愈加颠簸。这里,确实和自己记忆中不一样了;毕竟,现在是战时状态。
可笑的是,虽说是战时状态,大多数人连敌人的样子都没有见过。
至少对活人而言。
车窗内侧那层朦胧的水雾给了夜航一种钻心的寒意,虽然他知道这莫须有的寒冷感觉是不可能存在的,却仍旧情不自禁地拉起了兜帽,巧妙地让自己的面部全部隐没在阴影里。夜航在心里暗道:如若先知这份职业真的准确无误,那么我是不可能逃出来的——我逃跑的这个举动会被长老会事先制止。所以,这一切不过是一些腐朽的家族成员想要维护自身虚荣的手段罢了——也正因如此,他们更加没有理由禁锢我的自由……
家族的[血限],会不会也是假的呢?
那可笑的先知之力啊……
忽然,夜航觉得大脑好像在隐隐作痛,按照大长老在先知大脑中植入的第三法则,这是有什么糟糕的事要发生的标志;但管他呢。
自己此行的主要目的之一,便是“觉醒”自己的能力。他要成为一名战士,一名异能者,去和造成这场战争的敌人战斗。
车身开始了减速运动,乃至渐渐平稳地停了下来,但这并不是夜航的终点站。在混杂稀乱的人群中,几乎没有谁注意到一伙七人组的、穿着高领黑衣的人走上了火车。与此同时,坐在角落里的两个将脸藏在连衣帽阴影里的白发青年也开始小声嘀咕着什么。夜航漂移着的目光却在极短时间内捕捉到了这一切,但他并未声张;毕竟出门在外无依无靠,只要无关乎己,能少一事便少一事。自己此行,有着更重要的目的。
“马上就到银星城的内城了!”夜航的心率也不由加快;巨大巍峨的城墙被抛在了身后,自己坐在横跨百丈深渊般峡谷之上的火车里,看着城里生长着的参天巨木与似乎从远古时代生长至今的爬藤植物——很难想象,这一切都是从一片裸地与苔藓般微小的草本植物而来的——星星点点的屋宇被人类科技的巨手撒缀其间,有的耸入云端,带着风车浮动,仿佛回应着唐吉坷德的挑战,仿佛童话中所描绘的浮空堡垒;而有的则远远低于水平线,坐落于分割了东、西内城的,那峭壁几近九十度的峡谷间。到了晚间,核电池的光亮一起,便如万家灯火散入银河,搭起一条让牛郎织女相逢的别样鹊桥……
也许这就是“银星城”名字的由来。
胡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