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我浪费千余字,想象一下昨夜水猱狮到底经历了什么。
“自从你跟我分头行动,回空间站,你就不知道我干嘛去了,‘哪来的这么多伤’。”他躺在037.7.1号空间站的地板上,奄奄一息,“我恶斗了一个晚上。”
甩掉机车队,水猱狮收了节鞭,又行数十里,下坡,入城际隧道;阳光被楼脚和横行的路面遮没,一片黑暗了。隧道内也设不少商铺,普遍都有地下二层,地面应该是一个不小的商城,他便顺手抢了不少好东西。直至车流减少,完全消失在一栋拉着红绿绸带烁着酒色灯光的赌场前面。刺斜里一头白脸曹操大狮子闪到他的面前,截住了他的去路。
“喂!打住,你这骑重机车的,交过路费!”厮是精良装备过的舞狮也,两个大眼盘刚上过漆,寒光逼人;浮球微微弹动,恣睢着他;鬃毛又是雇工梳过的,身披的绸缎镶着金;狮尾平举,充满恶意。
“有事没?”水猱狮不屑的问,把住手刹,一个漂移把车斜停下来,一足蹬地,一足仍高跷在踏板上,歪昂着头,鞋尖朝天。
“啊,不是!就你这态度,仗着新来的不认识我是吧!别以为老子认不得你!这条街,唤作老子的街!咱鼍城是‘分区管理’,老子一口气管了这整排赌场三十年有余;你害死我弟——不只是你,还有后座的左撇子,枪法不知是不是开挂了——吓,你要是想活,拿她……”
“既然没事,那我走了。”水猱狮一耸肩,掉头,嗡的一声,欲不睬这暴躁的白狮子,跑路。
“欸!嘚着!你和那左撇子走,重机车留下。”
鬼才信你!水猱狮想,顶个舞狮头是个什么意思我都不清楚,就想策反我,想多了吧。
白狮子倏地一个响指,城际隧道赌场段两侧防火大门被两个小混混“嗵”地关上了。
想群斗逼我啊!水猱狮有些被气到,但还是收速,跨步下了车,顺手收了导航仪,挺身,欲弃车离开这里。重机车可以再抢,但人命不能再从地府里勾回来。便装作不紧不慢的样子,实则处处留警惕,对方会不会食言。
果然,一把锃亮的刀子扼住了他的呼吸。
他喉结本能滚一下,真对我下手啊。“喂,有点身手,和老子比试比试!”
他应对白狮子的挑衅:“比试?舞狮子?”
“要不然呢?”白狮子披着锐意擦过水猱狮青筋绽起的臂膀,踱到他面前,正对他深邃青蓝的眼,又慢慢地踱回去。赌场二楼抛下一颗蓝得粗劣的狮头,盗马的窦尔敦,眼盘无光,浮球坠垂,没有绸缎,头上蒙灰。就这么个土气甚极的东西,滚落在水猱狮的脚边。
“我能拿什么来取悦你?我只是个码头工人。”水猱狮几乎屏着气说道,喉结滚上滚下,数次触到冰凉的刀刃,随时都有割裂一切的危险。
“打零工的?那就对了。”白狮子摆手命令放开人质,“你活着也好,死了也好,地球照样转。敢不敢拿命来赌?听着:你要是活了,还带这样一个左撇子打游戏,到头来还不是与她交恶破裂,自相残杀?你要是死了,老子也不会放过那个枪手的。噫!前世今生,一样碌碌无为,一样生死,倒没必要以己命换她命,为一个小丑做尽了服务吧。”
就你这肤浅的认知。“吓!”水猱狮反身往持刀者面门上就是一拳,夺过小刀,三两下让他领了盒饭。仍把刀握在手上,鞋尖勾住蓝狮头往上一提,单手擎住狮颔,“比就比!我不只会打零工,你想差了。”把狮头套在头上,忽地闻到一股不对劲的涂料味。
白狮子斥开身边的小人物,抢身进攻。
水猱狮闪到一边去,迂在白狮子的身后咬紧他的后方,瞅住时机扑上去,欲踏其腰,不巧对方扭身一移,扑了个空;头怼着头,假动作了一会儿,猛然往前吃一步,吓了他一下又闪开了。白狮子又作一扑,像是戏弄,结果被水猱狮一脚抵在面门上;又看着他闪出去了好远,正盯紧他鼻上两蔟烁着异光的浮球。
“呵,这只是小前奏罢了,接下来才是正片。”白狮子摘下舞狮头,随意吐了个烟圈,藏了烟头,大喝道:“采青来!”
没错,他并没有完全发力。水猱狮思忖着,采青又不成什么难题,只怕这一夜间把我的功底全泄露出来了。水猱狮看那舞狮子的是个四十出头的秃顶,锯齿一样的胡茬插着油鼻子;睥睨着自己,又像是在搜寻什么应对方案。无多时,两个小混混各持一长竹竿,其中一竿顶挂有青菜,没费多少劲就把“青”悬在横贯昏暗空间中的钢管上。给聚射灯一照,那“青”便晃荡一阵子,拧出些诱人的油光来。没有鼓的号令,白狮子抢先攫去他的目光,足踢蓝狮头的侧颊,踹醒他,把那涂料的刺激味儿更浓三分。水猱狮不由得干呕几分,挨了对手两脚,又被撞退了俩三米远。忽然,他灵魂深处的基因觉醒了,狮头直往对方撞,铁打的腿伸出来就是一踹,踹得那白狮头的鬃毛抹了几层灰。白狮子不服,欲再进攻,节骨眼上水猱狮一抬脚,进攻再次被阻断。
“有点意思。”白狮子口中喷出浓烟来,不虞被水猱狮抢了先机,绕到后面又想咬紧他的后方。他便急转身,拐腿顶住了糙劣的蓝狮头,又送他一脚,嵌有齿钉的板鞋捋去一撮蓝鬃。水猱狮当即仰起身子,直接回了他数十个绛*式踢蹬,神似马向前尥蹶子;一个后空翻落了地,左脚一退,立地来了个火乌领胡步,只身旋转,憋气,扬起沙尘来,使得对手连同楼上的小混混咳嗽咳得不轻。突然,水猱狮马步扎地。白狮子见机左右以扫堂腿拐杀之,却拐杀不得;反倒被水猱狮瞅出破绽,又一个踢蹬着了痛点;他瞬间被雷击了一般,不由得跳出了垓心;还被追加了一冲,他后臀重重地磕在地上,支吾着才重新站起。
白狮子不相信这打零工的骨头是真过硬,竟把狮子舞着舞着,舞出了火乌味来。嗯,他是个火乌人,估计实力不凡。他不禁揣测,万一关乎昨天晚上的新闻?不,那种火乌人只会逃跑。不敢多想,水猱狮又提膝蹬腿就是一招。他便上了佛山无影脚,脚脚命中蓝狮头的破败处。水猱狮先是被动抵御,后趁着攻击空歇,腾起,一个大前翻踩着了白狮子僵直的尾巴;对手知是不妙,往前一挣,反倒把自家尾巴挣掉了。转身又对峙这个武功不明来源的火乌人。
水猱狮未等他站稳,上一招朝天子踢;又是直击面门的火乌功夫,苦得白狮子面门上险些凹陷下去。又是一踹,差点儿把已经凹陷下去的面门踹得棱角分明。水猱狮又把膝关节勾起,向下跺去,重重叩击白狮子的天灵盖,将他叩得两眼发黑;此招名曰“残阳灌江”,又名“直角灌跺”,火乌各地不少武功秘籍皆有所志载。从前,跺出的是铁锈色的尘土;现在仅是眼冒金星;若是在毫无防护的街头打斗场景下,足以跺出脑花白来。
白狮子良久才醒过神来,发现蓝狮头已停止进攻,累得直喘气。这种火乌人,来地球无非是为了赚钱。昨日他看了经济新闻,火乌帝国再次遭遇严重的通货膨胀,叶元**大幅贬值,又有一波火乌移民来地球寻工作了。或许……
“喂,都累了吧,做个交易不……”
什么交易?肯定没有什么好内容。水猱狮一咬牙,气味时不时蛰刺他的注意力;便抬脚朝白狮子颔部就是一挑,打断了他的话。继而的狂轰乱踹,水猱狮几乎占了上风。但每踹一脚,总觉得身子乏力,一次比一次使不上劲来。
不,毕竟鼻子已习惯了这种味道,大抵不会再出事。然而脑袋毫无征兆地晕一下,抬头见青菜蕊倒向了白狮子那边——战局逐渐由白狮子抓控。水猱狮便硬撑着迎合几回,趋向沉闷的呼吸中,忽觉对方脚步如雨打雷劈刷来。自己节奏慢了?不见得,也不想见得。又晕了一阵。訇然脑中意志力给自己一个重击,突然间的清醒,他乱中扎住脚跟;谁料白狮子直着腿就是一记横扫;再平常不过的扫堂腿,也将水猱狮击倒在地,腰骨受重击。劣质的窦尔敦眼角终于破裂,竹篾折断,嘴皮撕破,头盖骨变形,鬃毛乱散入尘土中,卡住水猱狮的双手不肯放松。他急中蜷曲全身,收紧重心,还是被几个人刮到墙边,狠命地踢打。耳边不时有撕碎的雷声,还有陨石砸落的嘈杂。整个城际隧道明显在抖动。
打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之际,慌乱的警笛声迅速刮过耳边,咸腥的血味捅入鼻里,水猱狮才有三五分清醒,对方已经停手。秃顶摘下了白狮头,扔给他一张印满蚂蚁小字的纸道:
“呐,这是协议,你只需签个字,我们就放你走,绝不干涉那左撇子的事。”
水猱狮眼皮略微一翻,骗人,我都看清楚了,所谓协议与你口中说出的不是同一个意思。便淬一口杂着血丝的唾液,把蚂蚁小字给染糊了:“重新打一份。”
水猱狮便又挨一顿打,打到满面血紫色。小混混又拿来一份,注了另些小字,递交给他。秃顶又笑眯眯道:
“重机车也还你,左撇子我们不捉拿。”
水猱狮咽喉烧灼着,吐出半红半白的唾液,再一次染浑纸张:“再印一份。”
众小混混便窑炉里闷一般,再狂揍他一顿。只见得水猱狮上天远入地近了,还拿来一分纸,注了更多的小字。秃顶愈发得不耐烦了,心底一横:
“给你八亿块,赌场归你管,放你和重机车走,那左撇子……”
“你还想把她置于死地。”这次,水猱狮除了这句话,再也没吐出些什么:
“这不是一个火乌工人能做到的事。”
他蜷在铁栏、血与尘埃之间。但不想只是苟且呼吸,因为双手还能抓握什么。
“火乌工人!该死的火乌人!是什么力量阻止我一条有效信息都捞不到!这根本就不是火乌人能说的废话!逆天!跟她这个小丑混能值多少钱?区区一张破叶元纸币,还胜过八亿大红钞!什么道理!”秃顶一面死捶面前意外顽强的火乌人,一面骂,“真不识抬举了!……”
邃黑的城际隧道里闪出绛式斗牛刀冷峻的刀锋,火乌人抛弃了破碎的狮头,从包围圈中挺立起来;几个混混糟了斗牛刀的劈斩,纷纷倒下。卑劣的蓝色与刺鼻气味溶解在血泊里,他锐眼相向秃顶,见他重新套上苍白的舞狮头,重开一局,是精力将尽的舞狮与遍体鳞伤的火乌斗士之决胜局。
青菜受不住绳索的束缚,从钢管上跌落下来,青翠生油的菜叶在地上挣扎几下,宛若发出号令;舞狮与斗士一开场就扭绞到一起,青菜同时被两只脚碾成了渣滓。水猱狮明白,自己压根儿没在火乌的逸什戈壁滩斗过牛;但斗一头狮子,他倒有办法。况且,我业已回血。便挥刀刺向白狮头,刀刃死死扎入舞狮左颊,结果刀锋夹在不知用什么坚固材质做的缝隙之间,拔不出来了。不对,直角灌跺能跺进去的狮子脸怎地变坚硬了?
白狮子暗暗在笑,冷不防一个猛冲冲向斗士;水猱狮只觉身子往后一倾,前脚跟吃了空,整个人被搡在地上,挨一顿狂踩。一口狮子腰,偏偏这时掉了链子,怎么打挺也挺不起来,麻麻乎若遭雷击。啊呀!一开始帮卡西缪采石头,她没爬稳,一不小心撞着了我的腰。
白狮子把怒气全撒在水猱狮身上了。不只是踩踏,更杂夹着怒骂。但骂着骂着也骂不动了。四十多岁的人,难免易累,手脚无多时便松软了。
水猱狮乘机唤出节鞭,咬紧牙关,滚到垓心外;再抡臂甩动节鞭末尾系上的小刀,运着疾风,干脆利落地斫去半块狮头。秃顶两眼直看呆了,不住地往后退。最后,他打圈束紧鞭绳,双手持节鞭于胸前,攒刺,夺去秃顶的命。又把其余混混杀了。呵,死了曹操,笑了司马。他想。
这时,一个矮子趿拉着拖鞋躲到了黑暗的角落中。水猱狮本能回头看,却什么也没发现。不会还有救兵吧?这里两边都出不去,只能找个地方避避风。遂杵着节鞭,走路姿势颇为生硬。往那一排赌场去。但他并不想去。
此时,战损发话了:“恭喜反派037.β选手水猱狮击败反派055.α选手狮曹老汪。获随机灵术值六。”
“小家伙,兑到苍蝇石子里头去。”
“已兑换变换该形态机会六。”
想了想,身上血腥味太重,还不如找个地缝,又怕被人翻找出来。有点纠结,但他好像在赌场二楼旁边看到了什么。一个小小的店面,灯光还算温暖点,直觉表示在这里没啥威胁。玻璃门旁漆上了一列大字:鸿生体育器材。右边还有一行不算小的字:请从右13米楼梯口入。便从楼梯口上了二楼,推开玻璃门。
“叮咚——”门铃声响起,一大块空调冷气将水猱狮抱合。这像是我们这个年代的,很普通的店面特征,貌似暗示我们与这里的经营者可以组成同盟。水猱狮便奓着胆子进去,见这家店也就两三十平方大小,瓷砖铺地,白花花的腻子涂满边边角角;塞满的运动鞋盒不是排列得毫无章序,一旁的呼啦圈脱了皮起了毛,鲜有几架子运动衫。里面肯定有人在打理,不然开这么冷的空调,电费谁来交?突然间,一把刀子架在水猱狮的脖子上;从动作看,不像是有经验的劫匪劫持了自己。便麻利地转过头,拔出更尖利的斗牛刀来:
“楚拜勒·洛捷,别藏了。”
“啊?”试图劫持水猱狮的,只是一个十四岁的火乌建族青年,上身穿淡粉色的运动T恤,下套宽松黑色运动短裤,发型也只是极普通的寸头,闪躲的眼神有几分想逃的意思。
水猱狮友好地把刀子顶开了:“好久不见。叫你的同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