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齐都内乱过去一个多月,一切都开始平静下来,要怎么说呢?至少表面看上去,齐国在经历这场几方混战,王位更替之后,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慢慢恢复,武道军退守东城之外的原武道剑宗驻地后,前后征召几批民夫,说是重建武道盟分宗,便没有任何动静,或许是在等待新的宗主到来,也说不定以后再也不会有武道剑宗这个分支;在这前后,赵国骑兵直接退到河边,征招民夫修建渡口,这将会是以后联接齐赵的一个重镇;还有就是大公子志统继位,是为齐孝王,开始收拾烂摊子,重振朝纲,收拢兵权,安抚流民,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商市全面开禁,这对于苦寒之地的赵国来说,无疑最为有利。战争是残酷的,对一国及至整片地域是毁灭性的打击,其影响深远,需要几十年,甚或是上百年的时间才能恢复,眼下的局面,不论哪一方都需要一段安宁平静的时间缓和这一切,慢慢积蓄力量。
对三公子而言,似乎一切都与他无关,顶着监国三殿下的名头在城中四处乱转,每天下午准时到王城后宫西林苑看自已的母亲和犯痴呆病的老齐王,期间不做任何多余的事,不发表任何多余言论,仿佛自已就是个过客一般,看样子是真打算把监国三殿下做到头,在很多年以后,到那时节便可以称之为监国公,这在诸国当中,也是独一无二的。
和三公子一样的闲人还有血蝠老怪,领着两个弟子在城中四处乱转,谁也不知道他们要找什么,但碍于这怪老头道法高强,谁也不敢去惹,比这更怪的便是这三人之间说不清理还乱的关系,师父娶自已的女弟子为妻,还生了个娃;而男弟子又拐带自家师父的妻女出逃,这说来说去没一个正常的,对此三公子看得透,也更加证明,只要是邪魔外道,没一个是正常的。
上清观隐藏在一片树木山石之中,如果不走近观瞧,绝难发现这荒郊野外的,还有这么个道观,按照大齐律制,都城周围二十里之内,严禁私盖屋舍,若是碰上战时,为防止有奸细混入或毁坏城墙,阻止骑兵行进,还会砍光树木,挖掘深沟,实行坚壁清野之策,然而太平岁月日久,即便有战事也不可能打到齐都脚下,律法也就慢慢变成废纸条文,一些王公贵族为求贪图享乐方便,偷建庄园马场等,但即便如此,却从未有人敢跨过十里之内,独有上清观是个例外,不仅依城墙而建,且堆砌山石,栽植树木遮掩,而且此观早在齐国公年间便有了,可想而知,此上清观很不一般。三公子如果不是因为赴约而来,都不知道城外的东南角还有这么个隐蔽的道观,但细一琢磨,却也了然,高氏靠经商崛起,朝中大半官员都拿过他们的钱财,就连一国之君的齐国公都接受过高氏的供奉,高氏势力日益壮大后,东城俨然就成了他们的地盘,而国师府也恰恰在东城,那么城墙外有个违律的道观也就不稀奇。三公子透过这座道观看到城墙,远远能看见王城一偶,心里真是无比哀叹和愤慨,齐国积弱势危久矣,而这道观便是病入膏肓所生的一个瘤。
上清观在历经战乱之后,虽人去楼空,却不失大气庄严,推开半边朱红大门是挡门石,上书天地三清,一个不大的小院,倒也雅致,入眼可见正堂,这倒好,到这两扇门都不见了,上方道尊雕像还在,但积满灰尘,变得破败不堪,堂下正当中烧着一堆火,火上烧着一个不大的三足铜鼎,咕嘟咕嘟冒热气,肉香四溢,也不知里面煮的什么,血蝠老怪正襟危坐,一男一女两个徒儿在来回忙活。三公子吩咐赵统领在门外等候,独自一人进到堂内,看着燃烧的火堆心疼不已,这老头果然是山野莽夫,把供奉道尊的香鼎拿来煮肉羹,大门劈了当柴烧也就罢了,这些桌椅可是上好的红木,窗棂是雕花镂空的,也这么一把火烧了,哎!真是全然不知好歹。
老头一看三公子的表情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不无有些抱怨的说到:“这什么鬼地方!连个干柴火都捡不到,那大门也不知是什么木头做的,烧起来直冒烟,还是这些桌椅好烧,火也旺。”
“那大门可是上百年的铁木浸制,能烧起来才怪”三公子摇头,随后道:“王宫里美酒佳肴,有下人伺候,前辈不在二殿下身边,却偏偏陋居在此,不知找在下有何事。”
“我曾答应那妇人,保她和他的男人一命,仅此而以,而现下找你,那是因为老夫觉得你很有意思,像是个能办事的人,所以请你帮我两件事,其一是在齐都找样东西”老怪道。
“什么东西?”三公子问。
“一副打不开的卷轴画”老怪答。
“呵呵!前辈说得好奇怪?既然打不开,你又怎么会知道是一副画;既然打不开,我又怎么知道是哪一副画,且你怎么就确定就在齐都?”三公子三连问。
老怪一脸淡然道:“你只需知道是一副打不开的卷轴就好,乌氏剑宗灭门之时,被其中一名弟子带走,自此便再无消息,老夫后来多方打探得知,这名剑宗弟子出自齐国姜氏,过去这么多年,但愿这人还活着。此事很难,因为它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卷轴而以,也只有对灵气感知很敏锐的人拿到手中,才能察觉到一丝丝的灵性波动,所以对此事老夫没有任何要求,不管找到与否,有无消息,老夫都会欠你一个人情。”
老怪一声长叹!或许连他自已都不敢奢望这人能从战乱中活下来,过不久,老怪打起精神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徒儿似乎是被那个疯神玉下了咒印一类的左道术法,老夫自认对血道之术颇有些研究,可却对这咒印束手无策,看看你能有什么办法?”
“为什么你觉得我能?”三公子问。
“哼!”老怪冷声道:“别人或许不知,但老夫却是见过,旁门左道之中,擅长炼制尸愧和血道之术的,就比如幽冥门人,还有就是阁下你,有时候头戴鬼脸面具,有时候又以真面目示人,如果老夫猜得没错的话,真正的齐国三公子早已经死了,你把他的尸体炼制傀儡,然后头戴鬼脸面具混迹其中进行操控,再或者这两人都是你操控下的傀儡,所以...就算老夫揭露你的真面目,也只不过是杀了两具傀儡,而真正的你又不知会躲在何处。”
三公子一惊,居然被老怪猜到了,没错!在本体之外,三公子曾作过几次尝试,反正这年头,每天都在死人,最不缺的就是尸体,在进齐都之前,总算是免强炼制成功了一具尸傀,也正因为是勉强炼制成,这具尸傀肢体不协调,动作笨拙,总之就是不怎么灵光,当个摆设还行,平常扮作护卫隐藏在暗处,某些时候便代替自已掩人耳目。有一点老怪绝对想不到的,尸傀本身就是三公子自已,一想到这,三公子不由得惨笑,老怪或许猜错了,但也可能全说中了,三公子确实死了,且归根结底,自已本身不就是幽冥那个老家伙炼制的一具傀儡吗?
看到三公子站着不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老怪笑了,没有表情那便证明自已说对了,便漫不经心问道:“你是不是以为老夫会为民除害,替天行道?”
三公子默不作声,也不知老怪到底要说什么。
“换作十多年前,老夫常常以天下正道自居,肯定会这样做,然而以天下正道之剑自居的剑神都死了,这天下哪还有什么正道,难不成是那武道盟主?自以为秉持天下正道,嘴上说着斩妖除魔,实则权利熏心,野心勃勃,什么邪魔外道都收归摩下,还正道,简直就是个笑话...哈哈”血蝠老怪大笑。
三公子深有所感道:“邪魔外道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打着天下正道的旗号,干的却是龌龊肮脏的事”
“不知道前辈对幽冥了解多少?”三公子试探着问道,在问出这个问题的那一刻,三公子的内心是忐忑的,紧张不安的,因为要试探的并非是眼前之人,而是远在上千里之外,躲在地下暗河深处的那个老鬼,那个和幽灵一般不死的存在,自从进入齐国之后,幽冥那个老鬼再也没有出现在自已的意识中,胡媚儿想摆脱自已的控制,三公子又何尝不想摆脱幽冥的控制。
“老怪摸着光秃秃的下巴回忆道:“这个嘛!知道的不多但也不少,要往远了讲,百年前的妖兽战场上,最强者莫过于我师父,可惜他老人家淡泊名利,连个名号都没留下,功成身退后,世间再无他的身影,此外便是剑神和乾坤道人,剑神在之后创立杀伐第一的剑宗,扶持乌氏王朝;而乾坤道人在留下乾坤葫芦后也消失踪影,此后便有大月国的护国神教乾坤天;至于幽冥,只闻其名,这世间见过他面目的恐怕没几个,据说当年在妖兽战场之上,幽冥可是能与剑神和乾坤道人齐名的邪道巨孽,可毕竟过去百余年,早已无人知晓,也说不定已经死了,但就在几十年前,有兄弟俩自称是幽冥门人,在天下间四处行走,挖人坟墓,尤其喜欢挖掘道门高人前辈的坟墓,最后惹怒几大门派,联合追杀此二人,然而这二人一身诡异的血道术法擅长隐秘逃遁,且能操控尸体与人战斗,在与剑宗双子一战中,虽中埋伏却不落下风,且在最后关头全身而逃,此战过后,天下人才知道还有幽冥这么个门派,便有幽冥双鬼之恶名。”
“幽冥果然是隐世的老怪物,居然能和剑神那般的大人物齐名”,三公子暗自感慨这一年来的所见所闻,果然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而历史也并非就像书上写的那般宏伟大气,只有隐藏在黑夜里,不为人所知的真相才是血淋淋的史实,随后便又有些好奇的问道:“前辈说最强者莫过于你的师父,在下心生敬仰,但不知他老人家出自哪门哪派的,可有名号”
“哎!”血蝠老怪脸上头回露出惆怅的表情,叹道:“你问我,我也想知道,但是他老人家淡泊名利,从未提起过自已的只言片语,偶尔说起,便称自已是无名之徒而以,再后来便有了无名之号”
三公子恍然大悟,还真有人以无名为号,不由感慨道:“这未免谦虚过头了,难不成是想效仿留下道德五千言的老子?”
“哼!小子,骂谁都可以,不许骂我师父,还扯什么老不老,子不子的”血蝠老怪话说这,似乎在努力的回想什么,随后很肯定的说道:“别以为老夫没读过书,便可以诓骗我,你说的什么道德经,老夫还是听过两句的,什么道可道,非常道的,这不是屁话吗?道就是道,说不说都是道,常常走的就是道,还用得着来回折腾,真是麻烦!”
三公子苦笑之余,陷入沉思中,这老家伙看似文盲一个,什么都不懂,然话糙理不糙,他说的那番话与道德五千言的开篇首意居然是不谋而合,难道这老家伙是大智若愚,在装糊涂?
三公子道:“咒印的话,待我研究破解之法,至于找画,在下尽力去做,但不保证有结果”,话说到这,三公子似笑非笑的看着老怪,接着道:“虽然还不知道前辈的人情到底能做些什么,但在下还是会尽力而为,不过在此之前,想请教一些人和事,因为小子我喜欢探究历史的真相,然而书上说的未必是真,民间流传往往又夸大其词,所以在下想通过多家之言,以为佐证,前辈做为老江湖,必然会知道很多,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回答。”
老怪“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三公子来回踱步想了想,也不管老怪听不听得懂,开始长篇大论:“依在下看来,天下之乱,乱就乱在哪些想称雄,想成就皇图霸业,所谓的枭雄之人手中,就比如乌氏王朝称雄,刀兵四起,战乱开始,好在剑神死了,好在乌皇一介凡人,病痛折磨,寿命短暂,终究是能力有限,不然这天下又是另一番景象;可武道盟主则不同,脱离凡人之躯,寿命变得更长久,这种人,有实力,有手段,有野心,想称雄,可以说是天下乱之根源,所以在下想问关于武道盟主的一切,比如这武道盟主是不是真的那么历害?如果真的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世间没人能杀死他?;另外,武道盟主想见前辈,在我听来,是想通过前辈您找到一个叫千机的人,那千机究竟又是什么人?武道盟主为什么要找他?究竟有何目的?”
“哈哈哈哈!”血蝠老怪大笑,他开始欣赏起眼前这人来,忍不住抬手想去拍对方的肩膀,可三公子机灵得很,远远的躲开了,老怪也不介意,笑着说道:“小子!之前我有些小看你了,老夫我活大半辈子,也没你想的那么多,那么长远,这一点老夫很是佩服,你问的这些,我都可以说,你讲那堆大义凛然的话,咱不会说,可咱也不是没想过这天下该如何,无非信义二字,言者必行,行者必义,这可是做人的大道理,至于什么乱不乱的,咱也管不了,我记得师尊他老人家曾经说过,天地无情,道法自然,人在其中只不过沧海一粟,所以再强大的人也有落寞之时,到生命的尽头,人人都会死,谁也逃不过”
血蝠老怪说这话时,眼中无尽的萧索苍茫之意,或许他也看透了生死,回过头来,静静的看着三公子道:“武道盟主很强,金刚不坏,万法不侵,先天便立于不败之地,但并非不可战胜,老夫和他打过照面,过了两招,虽然不是对手,但只要不落入掌控之中,他也不能拿我怎么样。近几年我听说,这厮在潜心研究剑道,以弥补他战力不足这一短板,至于他想找我,无非是想通过我,找到我的师兄千机。”
“你的师兄千机?”三公子好奇念道。
血蝠老怪一脸崇敬的说道:“想当年,师尊道法无所不通,可谓是今古第一人,在隐世之前,他老人家前后收过两个徒弟,可惜时间都短得很,而自此之后,世间再也没出现过他的身影。我生性愚钝,但胜在做事执着专一,师尊便教我魔画之道;我那个师兄则不同,聪明伶俐,才智过人,师尊传他奇门道法和千机术数,能看人面相,断人命数。”
三公子听得一愣一愣的,那岂不是跑江湖,摆地摊,帮人算命的神棍?堂堂的天下第一盟,武道盟的盟主,费这么大劲,折腾半天,居然是因为想找人算命?
老怪一看三公子满脸不可置否的表情就知道他不信这些,紧接着道:“不管你信不信,我那位师兄早些年凭着这一身术数道法,替人看相指前程,张口断吉凶祸福,天下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尊其为‘千机老人’,然而可惜呀!可惜!老夫现在才明白,事事不管好坏,终有到头的时候。我那师兄自以为洞悉世间一切,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滥用术数,泄露天机,不成想霉运当头,疾病缠身,到头来不得善终,哎!终究是妄言天机者,终会被天道所罚。”
“你的意思是,你那位师兄千机老人已经死了?”三公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