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娥并不知道自己的‘前程’在哪里, 或者说,走到当下这一步,她?始终是被推着往前走的——她?早就知道, 自己有这样一张脸, 是无?法?在宫廷中过平静生活的。而顾尚功的离开, 她?的靠山没了, 是让她彻底认清了现实。
没有了顾尚功,别说是顾月里嫦娥的恶意、罗司珍的利用不管手?段是软是硬,那确实是利用,就连楚美人身边一个宫女的欺负可能都无法?抵抗。
在这个真正意义上‘人吃人’的宫廷之中, 所?谓平平淡淡才是真是不可能?的, 至少对她?不可能?。
罗司珍为她?选了路, 但在即将踏出去的时候, 她?还是退缩了, 她?选择了清辉殿...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她?在那里遇到郭敞, 令她?省去了原本?的计划,抵达了计划的终点。很难说, 那一瞬间的她有没有‘如释重负’。
累了, 毁灭吧。
她?的坚持, 上辈子养成的现代?女孩的坚持, 在这里根本?没可能?继续下去了。她?拉不下脸,还想要拖延,而现实推了她?一把——既然是这样,那就这样吧。
她?已经接受了, 但难堪、纠结、郁郁...这些是不会一下消失,让她?立刻能?快快乐乐接受新生活, 一场‘后宫升职记’的。当她?随着宫人走进福宁殿的寝殿时,她?的神情是平静的,她?当然不能?显示出一丝一毫的不愿意,如果她?不想死的话——但与此同时,巨大?的绝望将她?刺痛。
越绝望越平静,郭敞从一卷画中抬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女子。
他当然不会明白素娥的所?思所?想,他只是觉得自己无?意间发现的美人是不是美的太过分了。第一次见她?时,他就惊异于她?的美貌,即使他是天?子,见惯了美色,那也是从未见过的景色。所?谓‘生亦惑,死亦惑,尤物惑人忘不得’,真是个‘尤物’了。
可如今再?见,竟比第一次见更?美。不是一两?日时候脸就变了,而是她?看起来不像是一树皎洁而庄重的白花,而像是月亮,高远的月亮,可望不可即。
月亮是得不到的,所?以她?更?美了。
“如今才知白乐天?所?言不虚,‘生亦惑,死亦惑,尤物惑人忘不得’,世上真有李夫人。”郭敞笑叹一声,招了招手?:“近前些来。”
月亮在向他走来。
“想来,朕该比武帝多些运气,不至于叫你这小娘子红颜早去,末了感叹‘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素娥清醒地意识到,郭敞对她?其实谈不到留恋,他喜欢她?的美色,但也仅此而已——这很正常,对于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美人算什么呢?大?概算是一个物件,一个收藏品。既能?消遣,又能?装饰他权势的那种。
她?骨子里的现代?灵魂,可以明确区分正常的感情和皇帝的‘兴趣’...后者真的降临到自己身上时,素娥提前做好的心理准备其实没什么用,那种被大?型食肉动物盯上,对方能?一言决定?自己生死的压迫感让她?什么感觉都不会有,一片空白。
别人第一次侍寝也会紧张、畏惧,素娥和她?们?不同只在于,她?不至于因为这些‘失仪’‘做错事’。她?到底经历奇特、见多识广,没那么容易击穿心理防线——而且真的到了最糟糕的情况,她?的畏惧感也没那么强。
死过一次的人固然更?怕死,可事到临头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样的素娥落落大?方,一行一步像是走在云端,有一种挽留不住的飘然与冰冷。落在郭敞眼?里,叫他身体比头脑先行动,拉着素娥的手?往榻上引...这大?概也算是上位者的一种劣根性、独占欲。
月亮明明向他走来,他却觉得离自己更?远了。是他得不到吗?这怎么可以!
作为皇帝的郭敞不会想这么多、这么清楚,但潜意识里的本?能?是这样驱使运行的。
‘呼呼——’殿外刮起了大?风,是夏季的暴风雨要来临了。早有宫人放下了卷帘、落下了槅扇、推紧了窗户,但此时的房子么,隔音性没那么好,所?以还是能?听到外面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动静。
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先落下来,又是噼里啪啦一阵,最后才是‘哗啦啦’的落雨声。雨流如注,让福宁殿外的天?地雨蒙蒙的,此时又已经天?黑,即使点?了不少灯,守在外面的宫人们?也什么看不见。
当然,她?们?也彻底听不到寝殿内里间的声音了,大?概只有呆在明间的尚寝局女官才能?听着一点?儿,但也听不清。
呆在明间的尚寝局女官们?确实能?听到一些动静,由此确定?官家?该对这位高娘子非常满意。不过叫她?们?意外的是,待声音不见许久也没等到官家?叫人进去伺候——郭敞确实不想这时叫人进去伺候,说来好笑,他有些忘了这事儿了。
认真说来,素娥‘伺候’的并不好,这在郭敞看来也正常,一个从未经历过这样事儿的宫女,若真能?很会伺候人,那才是值得深究的。然而就算是在众多第一次伺候的女子里,素娥也显得有些疏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