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利再次进门的时候,由佛兰德扶着的老乔斯拄着拐杖问道:“那位副队长找你有什么事吗?”
“费曼达昨晚被村长放了。没其他事。放心,我会处理好。”霍利说着把纸放在客厅的桌子上,也不看老乔斯的表情,进门再一次招呼等候着的叔伯们,按照大伯的指示进行流程。
村子里也没什么吉时之类的风俗习惯,只要是个大晴天就算个好日子,可能是怕霍利触景生情,这时候钱纳里的尸体已经被放进了新做的棺材,封了盖子。
棺材不是方方正正的,像是西式的那种两头小中间大的六边形棺材,棺材涂了黑漆,边上染了金漆——当然不是真正的金漆,家里还没奢华到这种程度,就是金色油漆而已。
棺木正中还刻着类似前世商周的“大”字阴文,又像是个双手垂下的火柴人,也染了金漆,预示着亡者是人,也期许着亡者下辈子继续投胎做人,金漆又预示着下辈子荣华富贵,披金戴银。
人族虽然被其他种族视为尘民,但本身还是有尊严的,传统习俗上都希望亡者下辈子转世为人。
与五位叔伯舅舅徒手抬起棺木的时候,霍利被安排在了左前方的位置,他莫名想到了前世的黑人抬棺,在这沉重的氛围中不免突兀,只能回忆两辈子的痛苦来消弭这份情绪,而后在由佛兰德执意背着的老乔斯从沉思中回过神,朝门口挥了下拐杖,含泪说了一句:“出发吧。”一行人抬着棺木走出了家门。
母亲、姐姐与诸多亲属的哭声随之在身后响了起来,却很压抑,没敢哭太放肆。
毕竟是意外身亡,别说比不了老死这种喜丧,连病死都比不上,规格仪式自然是一切从简,似乎也是在怕丧礼的响动惊扰冒犯了邻居,用有点迷信的说法就是,觉得意外英年早逝可能沾染了不好的厄运,怕影响别人。
于是没有乐器伴奏,也没有花瓣开路,由一名大堂哥、一名大表哥在前方开路,霍利六人背着棺木,后方诸多亲眷,姐夫拉着盖比,加上最后提着花篮的堂弟、表弟们护卫,一行人尽量沉默着朝东南方的墓地走。
天刚蒙蒙亮,路上的行人不多,开了门撞见或者走在路上的,大多会停下手中的动作,朝霍利一行人行注目礼,气氛有些压抑,霍利的心情不免沉重了些,要不是怕跟钱纳里的魂火聊起来,对方一句“你们都好香”让他笑出声,他真想找钱纳里调剂一下心情。
一路无言,中途倒是出了点插曲,临近墓地群的时候,后面有不合时宜的大笑聊天声不时传过来,不久后,走在最后方的阿令尔姨妈的小儿子、十五岁的小表弟跑过来,怯生生地说发现费曼达带着六个人也在往墓地走,小表弟一来就凑到霍利身边,惹得气喘吁吁的佛兰德后背上的老乔斯面容一阵萧索。
霍利看见了,大概能明白老人家的心态,这时候只是回复知道了,就让小表弟回去了。
从墓地群的北方入口进入,一股厨余垃圾堆积已久的恶臭味,混杂着一股幽香飘荡出来,一路上还有大块水滩蒸发后残留的小坑。
众人一阵皱眉,霍利听着后方费曼达等人愈发兴高采烈的大笑声也意识到不对劲,扭头的时候,就见跟在他身后侧的黛安尔仍旧目视前方,却莫名其妙地眨了一下右眼。
嚯,堪比紫霞仙子那一下啊,实在魅力惊人。
霍利顿时安心了。
不过看着一名堂哥前去前方确认情况,内心还是有些忐忑的。
前方很快有堂哥高声喝道:“费曼达!你家几个长辈的墓地被人泼脏水了!快去处理啊!都渗进去了!臭死人了!”
那骂声义愤填膺,却明显夹杂着压抑不住的愉悦,片刻后,就见费曼达带着四人朝着自家长辈墓碑着急忙慌地跑了过去。
“呸!活该!”
眼看着五人在远处的分叉口朝着另一条路跑远,霍利没听清哪个长辈骂了一句,及至由表哥带路在分叉口另一边,慢慢到了墓地东南角,偏向村子外围的一座新墓。
一路上散发着青草的清香,旭日初升,黑色墓碑闪烁着崭新的光芒,墓碑后方坑洞底下、边沿的土壤也平整干净,还有不少鲜嫩的鲜花铺洒在坑洞里,清香四溢。
不知道是不是霍利的错觉,感觉香气里似乎还蕴藏着一些舒缓心情的成分。
听着周围长辈猜测着鲜花的主人是谁,霍利感激地朝黛安尔看了一眼,见黛安尔微微一笑,也没多说,接着按照长辈的指示将棺木慢慢放入坑洞,听着远处墓地群另一边的费曼达等人高声喧闹,破口大骂,满是污言秽语,尽管觉得很吵,却莫名感觉心情更好了一些。
填土时,一旁的母亲与姐姐又大哭了起来,拄着拐的老乔斯也捂脸哽咽,佛兰德一边哭一边搂着他轻拍着肩膀,加上其他亲戚不管男女都在哭,惹得拿着铁锹不断填土的霍利的心情也很沉重。
尽管知道钱纳里会以亡灵的形式重生,但当新土掩埋了棺木,预示着生命的结束,霍利不由想到前世的父母该如何面对类似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景,不由又落了泪。
埋土后,由至亲率先开始站在墓碑前哀悼,老乔斯还算克制,弯腰艰难地献花说了几句,走了个过场就开始站在一旁哭,母亲与姐姐献了花后,却是各自抱着墓碑一边,哭得声嘶力竭,好在爷爷奶奶那一辈的老人都走得早,要不然看到这一幕只怕得心碎到挺不过去。
霍利也眼泪模糊了双眼,接过小表弟送过来的一束花。
花是小红花,类似玫瑰、月季的模样,小表弟与几个堂弟的手中拿着的花五颜六色的都有,各种花也没有前世那么多复杂的花语,这时候送花仅是简单的对亡者的祝福而已。
他把花放在墓碑前,仔细看了一眼墓碑。
“钱纳里”。
“新事历186.3.12-208.6.23”。
有成年人上半身胸腹大小的墓碑上,只刻着这么寥寥两行染了金漆的阴文。
据说很多富贵人家以及名人会将亡者的事迹刻在亡者死亡时间的下方,用来彰显亡者的功绩,有的写不过了,索性把墓碑造得更大,跟石门一样,甚至连墓碑背面也要写事迹。
霍利觉得,钱纳里的墓碑不至于那么奢华,却也该在这块墓碑上再刻一行字总结一下钱纳里的生命轨迹:好好生活过,享受生活,顾念家庭,不违法不犯罪,是个守法的好村民。
尽管普罗大众基本上都能做到这几点,但能做到并不代表着这不是优点。
能维持住一个群体的基本稳定,这不止是某些人的功劳,是所有身在其中的人共同努力的成功。
安分守己,从来都是美德。
因为知道与钱纳里有更多的沟通时间,他没说什么话,抹着眼泪站到老乔斯的身边,代替佛兰德搂住了老乔斯的肩膀,在由姐夫领着的小盖比哀悼后,接下来的亲属会在哀悼后向亡者家人安慰,他得和老乔斯陪着走完这个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