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的第三段婚姻,要简单很多,没有那么狗血。
她住进语山后,因为性格泼辣,没有什么朋友,除了楼上一位叫姜泊渔的老人。
姜老和春花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春花小学毕业便没再读书。姜老是当时稀缺的大学生,也是一位老教师。
春花性子急,粗俗市侩,一开口都是市井脏话。姜老性子温暾,身上透露着文人风骨的气息,诗词歌赋信手拈来。
春花事业有成,家财万贯。姜老一生清贫,靠着微薄的养老金生活,能住进语山还是靠着以往学生的帮衬。
春花经历了两段失败的婚姻,也有过不成熟的恋情。姜老和初恋相伴到老,妻子离世后,再未续弦。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有着不孝顺的子女。
姜老养育三儿两女,却都和他关系不亲。
幼年时受不了他的管教,年轻时嫌弃他的清贫,到老了更觉他是累赘。
多子多孙到头来只是给推诿留下借口。
春花和姜老的第一次见面并不和谐,两位老人因为一碗长寿面起了争执。
那天姜老生日,食堂专程为他准备了清汤面,按着他的口味调的,却被春花抢先一步。
面不合春花的口味,她没吃两口便倒掉了。
一贯温润的姜老,那天难得发了脾气,对着春花一顿指责。
春花自然是不服气的,她扯着嗓子回怼着:「不过是一碗清汤面,再下就是了!至于发那么大脾气吗?你个老顽固,怪不得没人管你!」
这番言论,戳中了姜老的痛楚,把他气得够呛。
后来大家劝解下来,才知道姜老生气的原因,不是因为春花抢走了长寿面,而是她浪费粮食。
姜老是经历过饥荒的人,他把食物看得很重要,有时早上的馒头没吃完,他会拿布包起来揣在兜里,等到晚上再吃。
春花曾经也挨过饿,可富裕起来后,早就忘记了那份艰辛,反而变得大手大脚起来。
了解实情后,春花心里过意不去,可好面子的她不肯低头,只是冷哼一声离开了。
晚上所有人都在为姜老庆祝生日,只有春花没去。
她明明最爱凑这种热闹,那天却一个人闷在房间,不知是羞愧还是反省。
直到姜老带着一块蛋糕敲响了309的门。
春花很会记仇,即便自己错了也不会低头,可面对姜老却破了例。
这之后,两位老人的关系升温很快,春花没事就去找姜老,以求学的姿态,听他讲述大千世界。
姜老对春花也很有耐心,会纠正她不好的习惯,也引导她正视自己。
暗流涌动的暧昧,渐渐变得明显,只是他们有许多顾虑,谁都没有戳破那层窗户纸。
那时他们以为阻碍彼此的,是15岁的年龄差,是知识储备和财富积累的差别,是社会的偏见和子女的反对。
万万没料到,会是生与死。
姜老走得很突然,前一天春花主动把话说开,两人决定抛下所有顾虑,走到一起。
第二天姜老便心脏病发,撒手西去。
春花在医院见到他最后一面,还以遗孀的身份,张罗了他的身后事。
即便他们没有任何事实上的婚姻关系,这些年春花一直把姜老当作自己的丈夫看待。
春花这辈子唯一健康的感情关系,以遗憾告终。
我看着春花怅然的神情,在她近七十载的人生里,即便拥有着令人欣羡的财富,可世事无常,亲情、友情、爱情逐一背叛了她。
宛如春天来临时消融的冰雪,令人无能为力。
她说,「我没读过几年书,对很多事情的理解很狭隘,临到老了,才遇到这样一个人,从他嘴里重新认识了世界。」
她说,「我们只是认识得太晚了。」
我突然悟了,为何这样粗鄙的春花,时不时会爆出很有哲理的话,想必也是得益于姜老。
也终于理解为何她会对林清的事如此上心,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遗憾并不是当下的感受,而是活着时每天都会记起的不甘,是会在梦里反复探究「如果」的可能性。
初春暖阳下,春花的故事如烈酒,哽在心头,后劲十足。
我深深叹了口气,说不出安慰的话。
林清拍着她的肩膀,缓缓道:“生老病死,人生常态。你只是比我们早了一步。”
她的脸上很平静,看不出悲伤的情绪,李阿婆却在一旁红了眼眶。
“咳,多早之前的事了,我早就想开了!”春花笑着道,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甚至反过来宽慰她:“你的病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没准活得比我还久呢!”
林清点头笑笑,没有反驳她。
“说什么呢!”我翻了她一眼,刚刚沉重的气氛,在她的调侃下轻松了些。
李阿婆也接过话道:“就是,本来聊得怪开心的!”
“那我们接下来,是不是要听听小郗的了?!”
“我?什么?”
春花眨眨眼,意味深长地笑着道:“那还能是什么,当然是你前男友了!”
林清和李阿婆听闻,也频频点头,俨然一副八卦的神情,刚刚的忧郁瞬间一扫而空。
“我没什么好说的,我又没谈过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