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往常无二的一天。

身材颀长的银发男子指着所教授的一本古籍在耐心地和有着淡金色长发的小女孩逐字逐句解释着意思。

古籍讲述的是圣子来到人间，想要拯救人类，却遭受了许多的苦难，最后被信徒背叛，钉在了十字架上，但是圣子也因此获得了新生。

不知道是不是那天小鸟的课将莉莉安扯回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她现在听伊里亚德讲课都格外认真，只是相应的，她沉默寡言了许多，以前她会叽叽喳喳地和伊里亚德说东扯西说个不停，现在除了上课这种必要的时候，平时的对话少了许多。只是今天讲授的内容出乎了她的预料，或许是顾忌着两人的种族关系，伊里亚德讲学的内容总是会刻意避开教会与天使，这也让莉莉安无法获悉更多的信息。

“为什么圣子经历了背叛，经历了苦难，还仍说他得到了新生，并且仍旧爱着世人们呢？”

她能明显感觉到伊里亚德的呼吸乱了一瞬，但他浅淡的回答也很快接了上来。

“圣子爱世人是因为他本性就是包容慈爱的，他愿意将自己全部奉献给世人，他的爱是无条件的，即使他被钉在了十字架上，但是他仍旧希望人类得到救赎。”

嗯，非常符合他身为天使的回答。

莉莉安暗暗想着，然后状似不在意地评价了一句。

“我们血族注定不能做到他这样，这也就是我们和你的不同，我们经受了苦难势必要让那人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其实莉莉安也只是嘴上这么说说，毕竟从小被灌输的血族理念就是如此，当然，这还是经过她美化加工后的版本，血族可不是乖乖等待麻烦找上门来的种族，他们更像是会主动创造苦难和灾难的存在，他们是罪恶与诱惑的具现。

不过她倒是很有兴趣看着伊里亚德因为她的回复斥责她，想看看平时温和的家伙是怎么生气到声线颤抖的。

出乎了她的预料，伊里亚德只是发出一声短促的笑音，挽起的唇角暴露了他的笑意。

“你不会的。”

他很笃定。

莉莉安没忍住翻了个大白眼，和这个家伙聊天总是莫名其妙就被牵着鼻子走了。

“为什么你不和我讲讲你们天使的历史啊，我很好奇啊。伊里亚德先生~”

“天界很无聊的，你不会有兴趣听的。”

迎接她的是伊里亚德下意识的拒绝，但是莉莉安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放过他，于是她抱住伊里亚德的手臂，不断摇晃着，再把嗓音放软一些撒娇。

“我很好奇，你说嘛，你说嘛。”

伊里亚德哪里受的了她这样的软磨硬泡，白皙若羊脂玉一样的脸很快就浮现了血色，他无奈叹口气，捏捏眉心。

“好了好了，我说就是了。你想听什么时候的？”

“唔，要不从你刚降生说起？”

“那都过了很多年了......我记得都不是很清楚了，而且今天一天都说不完。”

“不嘛不嘛，求求你啦求求你啦。”

“哎。”

他认栽了，眸光因为思绪回忆起万年前飘忽起，那些经历就变成了具体的文字和跨越万年的女孩抹过了厚重的时光隔阂，再次重逢。

“那位创造了我。”

“他赋予了我智慧、力量以及容貌。”

“其实他创造过很多个天使，但是他说，我是他最骄傲的孩子。”

“他寄予我厚望，他对我而言，不仅仅是信仰，更是我的家人。”

“我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千年的试炼，我成功变成了他优秀的部下，他骄傲的孩子。他的意志便是法律，我替他审判一切罪恶。”

“他创造了很多人，其中有些人违反了他的意志，被他判为有罪。”

“那些人反叛了他，然后，我们打了一场战争。”

然后，他不再说话，只是目光痛苦地望着莉莉安。

“战争的经过呢，你怎么不继续说啦？”

莉莉安看他神色异常，不放心地拿过桌上的茶杯，想要递给他，以为他是口渴。

有无形的力量扼住了他的喉咙，遏制住了他的呼吸，他的脸因为缺氧渐渐涨的通红，万年前那场大战的经历就在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窒息感让莉莉安原本清晰的脸庞也变得模糊，他只得压下了继续说的念头。那股恐怖的窒息感才褪去。

他下意识接过了莉莉安手中的那杯水，喉间涌起腥甜，然后，诡异的艳红色如同一条不规则的蛇，在原本清澈的水中扩散开去。

“你.....你怎么吐血了，你要不要紧啊。”

他想开口，但是窒息的后劲还没褪去。他只能摆摆手让莉莉安安心。回归安静的房间里只能听见伊里亚德略显急促的喘息声，他的呼吸像是黑夜里涌动的潮水，以至于近在咫尺的莉莉安可以感知得到他生命的跃动。

而那杯静置的水，血液充分混进了清澈的水底，发出妖艳诡异的颜色。

人类的身体，果然还是太弱了。

-

初冬还是不可避免地到来了，莉莉安其实是期待着初雪的降落的。来到人间的岁月并不长久，但她还是领略过了无数的美景。

犹记得第一次见到雪景的时候，是和爸爸妈妈正在赶路搬家的路上。

“顾宴，快出来，下雪了。”

夜晚的路因为天气渐冷也变得崎岖难行起来，父亲就地扎起了过夜的帐篷，母亲随手就招出了一小堆干燥的植物充当柴火。在父亲还在清扫帐篷里的泥垢时，母亲一脸兴奋地跑进去拉起父亲的手把他拽出来。

莉莉安原在一旁安静地烤着火，低温让她整个人变得神色怏怏。

母亲的惊呼声还是吸引了莉莉安的注意力，她往天上看，有星星点点的白色雪花降落下来，因为是初雪，所以雪花并不大。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雪。

雪无疑是漂亮的，干净的，一尘不染的。

莉莉安想把它接在手心，想仔细端详，但是那纤薄的身体在接触到莉莉安的手掌上不多时就化了开去，只留下一小道润湿的水印，还有残留的零星冷意。

真可惜啊。

但是有些雪花留在了她的衣袖上并未化开，这次她看清了，是漂亮的六角形，小冰晶如同装饰一般点缀着她的衣物，让她心生欢喜。

不远处的父母依偎在一起，父亲拿出他暖融融的大鳌披在了母亲身上，母亲则是兴奋地絮叨着她看见初雪的激动。莉莉安只看见，原本冷淡的父亲只是专注地注视着母亲，他没去看那漫天的白色，也不曾扫落落在身上的飞絮一般的雪花，就任那白色渐渐落在了他与母亲发上，甚至睫毛上也沾上了些许。

母亲注意到了莉莉安，她把莉莉安拥进了怀里，原来慢慢被冰冷覆盖的身躯渐渐暖了起来，她贪念母亲身上独特的香气，脸埋进母亲的怀里。

“你知道吗，在东方，有句话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咖色长发就那么被父亲执起一缕，他的眼神情意缠绵爱意炽热，他将那缕发丝珍重地放在淡色的唇上，亲吻着，像是信徒吻着自己的神明那样。

“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厚重的大鳌藏住了莉莉安娇小的身体，透过缝隙，她能清楚看见父亲冰蓝色眸中耀眼到让漂亮雪景也失色的爱意。

直到这个时候，爱这个词才在莉莉安的意识里有了具体的样子。

“我们一家人，都会一起到白头的。”

最后的记忆里，她听见了母亲如是说。父亲将她们紧紧拥进了自己的怀里。

一家人，但是，阿柒不在啊。

那个时候的自己，就是如此想着的，如此地，想念着自己的弟弟。

那雪花仍在洋洋洒洒地降下，并不完满的形状，变得残缺的家庭，是否能得到完满的结局呢。

-

难得地梦到残存的有少许温暖的往昔，在沉重的梦境里挣扎醒来后。太阳已经高高升起。

看样子，已经到中午了。

迷迷糊糊地从松软的床上撑起倦怠身子，直接对上了熟悉的翡翠色双眸。

然后就是尖叫声差点将屋顶顶翻。

“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看看小懒虫的呀。”

伊里亚德优雅地掏出提早放在双耳里的棉花，好整以暇地端坐在椅子上，而莉莉安的头发乱糟糟地翘起来，就伊里亚德那个表情，像在打量一只滑稽的猴子。

“你怎么进来的？”

“你自己没锁门，我过来敲门敲了好久没反应，一推，门就开了。”

伊里亚德一脸无辜，莉莉安瞥了眼掉在地上的门栓，磨了磨牙。

最好不是某人用力量把门栓搞开的。

“你就一直看我睡觉？你知不知道男女有别！”

“男女有别？”

他唇上扬起促狭笑意，眸光幽幽地打量着莉莉安。

“那得等你再长长，你现在就是个没发育的小屁孩。我不至于饥渴到对小孩下手。”

“伊里亚德！”

生气到尊称都直接省略了，被他这么一气，精神立马好起来了。

“乖啦，我们去私奔好不好。”

他的表情还是熟悉的笑容，让人辨不出真假。莉莉安狐疑地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梳理起自己及腰的长发。

“是吗？可是我只是个没发育的小屁孩耶，小屁孩怎么和你私奔呢？”

“没事啊，没发育的小屁孩总有长大的那一天吗。”

和预想的不同，他那漂亮的笑容没有任何破绽，甚至一点被呛到的反应都没有。

“所以，要不要去玩玩，我发现了一个很棒的地方哦。”

突然压低的声线像是情人间在交换自己的秘密一般，语调温温柔柔的，夹杂不易察觉的蛊惑。

“好啊。可是今天不用学东西了吗？”

“这是你这些天好好努力的奖励，给你放天假。”

-

坐上伊里亚德提前预定好的马车，熟悉的景物很快就被飞驰起来的马车抛在了后面。预料中的长途跋涉带来的颠簸感并未如期而至，抬眼瞥见伊里亚德额心那抹竖印在微微发着光亮，便心下了然了，他应当是暗暗用了自己的力量在马车上，让原本会因为道路上的碎石头引起的颠簸减少了许多。

原本伊里亚德意气风发的样子倒是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只是歪着头闭目养神，羽睫是一把精致的小刷子微微颤抖着。即使是小寐的姿势也让人赏心悦目。除了额间的红色竖印在发着白光，他穿着的白色长袍的胸口处那个金线绣成的六翅小天使也和活了起来一般舒展开了翅膀，莉莉安记得，这些日子里伊里亚德给她看的一本古籍里描述天上的纯洁天使们是通过翅膀的数量彰显其力量与职位的高低。普通天使基本都是双翼，而最强大的天使则是六个翅膀。

那这小天使无疑是他的力量化身，莉莉安不难猜出伊里亚德是天界领袖一样的存在。只是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身居高位，又为何对该是死敌的自己表现得如此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