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叶跟着大夫人来到久别了的齐家,当他看到齐老先生瘦骨嶙峋、老态龙钟地卧在床上时,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才短短几年,老爷怎么变化这么大?
齐自远也抬起头,打量着站在床前的碧叶。她还不到三十岁,就已经略显苍老、憔悴了,不再是以前那个机灵、秀丽的小丫头。
齐自远有些愧疚,他侧身再看着床前立着的吴春花,小女孩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正在好奇地东张西望,透出一股机灵劲;高高的额头、弯弯的眉毛,像极了小时候的齐秋烟。齐老先生心中又有了几分高兴。
齐老先生吩咐碧叶一定要带好孩子,然后他从自己床头的雕花木柜里取出的一个小檀木箱子交给了碧叶。
“碧叶,你一定要小心保管好这个箱子,这里面有我们齐家祖上在苏州府的秘密。如果以后齐家发生了什么不测之事,你一定不要声张、不要管闲事,更不要暴露你自己和孩子与齐家的关系。”
连续说了一段话后,齐自远有些接不上气,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碧叶赶紧坐到床头给齐先生捶背,小春花也乖巧地学着妈妈用小拳头给齐老先生敲打着背。
齐自远感动得忍不住又悄悄流下了老泪,他叹息了一声,阻止了碧叶母女俩的捶背。
“你一定要等少爷回来,他肯定会有一天回来的。记住把箱子交给他,拜托你了,这几年让你们母女受苦了!”
碧叶一边听着,一边点头,一边也忍不住悄悄流泪。她心中暗自悲戚,秋烟这么多年了都无任何音信,恐怕再也等不到将箱子交给他的日子了。
齐自远交代完毕,又从柜子里拿出积蓄的很多银两,用一块丝绸手绢包好了,交给碧叶。碧叶几番推辞,齐老爷不停咳嗽,喘息着说道:“这么多年,我们齐家对不住你们母子,这些银两应该够你们母女俩花上十年八年的了。你再推辞,我良心不安,死不瞑目啊!”
碧叶闻听老爷这样说,赶紧拉着春花的小手,一起跪下,给齐老爷和大夫人磕了三个头,收下了箱子和银两。
大夫人静静地看着,轻声叹了口气,念了句“阿弥陀佛!”。她扶起碧叶,一起往外走去。
三
来到碧叶住的茅草房门口,大夫人递给了碧叶一张她书写的小字条。
“碧叶,你现在身处齐家之外,虽然生活艰难,但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大夫人诵了句:“阿弥陀佛”,继续说道:
“一切都是因果注定,你把这张字条好好保留,如果以后齐家有什么灾祸……”
说到这里,大夫人打住了,她没有继续说下去,朝碧叶行了个佛家的双手合十礼,转身离开了。
碧叶回到家里,在灯下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
“二二人人,古来月缺,戏说无戏,子曰有子”
碧叶看了半天,也不理解其中的意思。她小心收好字条,和齐老先生托付的檀木箱子一起,藏在了自己卧室里。
虽然早已被赶出了齐家,但是想到齐老先生和大夫人一再提到的齐家可能发生什么事,碧叶还是有些忧心忡忡。
所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事情说来就来了,就在碧叶接受齐老先生托付后不到一个月,齐家就发生了骇人的灭门之灾。
九月九重阳节的第二天早上,来药铺干活的钟药师和谢寡妇发现出了命案,赶紧跌跌撞撞地报官。
官差在齐家看到齐老先生、大夫人均被砍死在床上。二夫人李氏身上没有刀伤,穿戴整齐,倒在齐家大门槛里,是被人卡住脖子活活窒息死的。家里的仆人、丫头也都未能幸免,十多条人命,一夜间就没了。
这桩大案当年在流江镇引起轰动,但是齐家被灭门,官府也没有找到当晚的目击者。据说,捕头曾怀疑过唱戏的武生古月海,但就在发生命案后的第二天一大早,戏班子的人就离开了流江镇,不知去向。
闻听齐家凶难后,碧叶谨记齐老先生的话,带着孩子更是深居简出,也不敢打听齐家的事情。镇上的人几乎无人知晓碧叶曾经是齐家的丫环。
一年又一年,碧叶艰难把女儿抚养大。白天帮人洗衣服、磨豆腐,夜晚在油灯下缝补衣服、做针线活,教女儿读书、认字。
在思念齐秋烟的夜晚,她一边默默流泪,一边用一针一线悄悄地在一块丝绸上绣下了她脑海中秋烟英俊的样子,绣下了她们约会的那首词: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有空的时候,碧叶就会去看看那棵奶槿花树。在开花的季节,她就去去摘几朵乳白的花回来烧汤、煮面。
这棵槿花树是在他们两情相悦、私定终身的春天里,两人从齐家的小花园里移栽出来的一株奶槿花幼苗,两人一起挖坑、培土、浇水,种下他们心中的爱情树。
“十年树木”,十年过去,小小的幼苗已经长成了一株茂盛的大树。女儿也从牙牙学语,长成可以到处乱跑的小女孩。可是十年后,碧叶的大好年华却悄悄流逝了,甚至连她的名字也无人再记得。
世人云“人间三大苦,撑船打铁磨豆腐”。男人做这三件事都非常辛苦,何况女人。随着岁月流逝,碧叶更加憔悴苍老,她的背变得有些佝偻,她的眼睛渐渐变得越来越看不清东西。
在吴春花十六岁那年,碧叶的眼睛彻底失明了,人们都喊她“吴瞎子”,都不知道她也曾经有一个很诗意的名字——碧叶。
好在女儿已经长大懂事,吴春花分担起家务,照顾母亲。加上齐老爷送给她们的银两,母女俩的日子还是在充满希望、等待中,一天天往前延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