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有五个兄弟。小时候听奶奶说爷爷几岁的时候父母就相继去世了，他和四爷爷都是三个哥哥带大的。那时爷爷的大哥二哥都结婚了，所以他和四爷爷差不多都在大哥和二哥家里生活。因为兄弟的年龄差距大，爷爷还是孩子时大哥二哥家的侄子们都几岁了，他们是一起玩大的。哥哥们都很有哥哥的样子，这一点从我家院子就看的出来，我家院子是老院子，也就是爷爷的爸妈在世时住的院子。哥哥们结婚都相继搬出去另建房子，把老屋留给了最小的弟弟，也就是我爷爷。爷爷大哥家的儿子按辈分我应该称呼大爷也就是大伯。大伯后来年纪大了得了阿尔兹海默症总会来我家，他总是说“这是他的家啊，怎么不一样了呢？”我们就会把他让进来待会或者送他回家去，边走边告诉他房子翻盖了，老房子都拆了。大伯的孩子们发展的都很好，大儿子是家族里我知道的，唯一走仕途且职位最高的人。小儿子是中学老师，女儿好像也是公职人员。所以家里条件很不错，孩子们也都很孝顺。大伯得病后偏偏大伯家的二哥调到了县城的高中工作，大哥一家都常住在外地工作，照顾大伯的重任一下子都落在二嫂一个人的肩上。阿尔兹海默症发作起来有时候会骂人，甚至打人。二嫂从不说什么，跟别人说起来总是边说边开解自己，“他有病啊。不懂事了，不跟一个病人一般见识。愿意咋说咋骂，我就当听不见！”听过一个观点说经济条件如果更好一些，人的品格也会更高尚。毕竟如果每天被活着压的喘不过气来，也实在没心思没时间母慈子孝。我觉得这确实是有道理的，但照顾一个长期无法自理的老人，所要经受的精神与体力的消耗是难以想象的。所以不管是村里还是家族里没有人不说二嫂孝顺，人好的。

四爷爷跟爷爷年纪最相仿，一起长大，所以感情更为亲近。四爷爷有三个儿子。跟我爸年纪差不多的是二叔。二叔家里有两个儿子，我们年纪都相当，一个弟弟比我小几个月，一个弟弟比我小两岁。我们都是一起玩大的，彼此也算关系不错。但男孩子跟女孩子越大就越没有共通点了。尤其是长大后，外出工作或者留在家里，一年也见不了几次，彼此的消息大部分都是回家时挺父母谈起的。

大前年的冬天过年之前，疫情还没有完全结束，所以那是工作的地方提前放假。腊月十几我们就买好年货回家了。我们这里过年是要提前差不多二十天就开始准备的。要扫房子，洗衣服，烧肉炸丸子，买各种肉，水果，干果，糖果。总之什么都要买，而且量大到像储备战略物资一样。冰箱是放不下的，而且北方的冬天也不需要冰箱，我家的冰箱到了数九寒天就拔掉了，跟本派不上用场。要注意的不是怕坏是怕冻坏了。比如每年都要囤的大白菜，几百斤几百斤的囤，一整个冬天都吃不完。室外跟本不能放，只能放菜窖里。要是放外面只要半天或者一晚就会变成一个板砖白菜，硬度比石头绝不逊色。不要低估了北方的冬天，那是真的能冻死人的，不是夸张，我知道的真实案例不止一个，县里有一个人喝多了摔到沟里，摔晕了或者睡着了，就这么一晚，第二天发现的时候人都冻硬了！我爸爸表姐的丈夫，也是喝多了在外面睡的，幸好那时还不是深冬，脚趾被截掉，好歹命是保住了。所以蔬菜水果是不能放在室外的，只能放室内。卧室里都有暖气，时间长了又怕坏就只能放在走廊或者后屋靠向走廊的一面，一定要精准到靠向走廊的这一边，三九天后屋的玻璃还有房间顶上甚至会结霜。放好后用被子盖好，这样就既不冷也不热了。因为我不会开车，弟弟还在上班没有回家，所以只能先坐公交车回家。虽然临近过年，但到底也还有将近20多天，路上的车也没有那么多。超市基本和平时的客流量也差不太多。怎么也要临近腊月十八九左右，才开始大批量的准备年货。我也不敢买太多水果，怕时间太长，等到过年的时候留不住，只能先买一些平时吃的。干果的话倒是可以早早备下，比如瓜子儿，花生，榛子，栗子这些东西是可以提前准备的。提到过年常买的东西，好像都是有意义的，过年一定要买苹果代表平安，橘子代表吉祥，火龙果代表生活红红火火，还要买蜜瓜。橙子代表甜蜜，心想事成。尤其我妈都会准备栗子啊，红枣啊，花生这些。总之都有好的预意。这个习俗可能不止北方地区有，全国都差不多吧。比如过年一定要有鸡，一定要有鱼，鸡是吉祥，鱼是年年有余。还记得小时候，过年那天出去玩，妈妈总要多叮嘱一句。如果看见人家在吃饭，不要说吃完饭了，要说吃好了。看见人家在包饺子，也不能说包完了，要说包好了。丸子不能叫丸子，要叫肉圆子。总之，一切不好听的话或者字眼都不可以说。没有什么事是大过年之前不能解决的，没有什么事是不能等到年后再解决的。所有的一切都要为这场盛大的新旧时间更迭，去准备，去庆祝。所以到了家把东西放下，短暂的休息一会儿，换了衣服就开始干活了！冬天尤其是过年前正是蔬菜大棚最忙的时候，因为这个时候菜价最贵，所以一定要精心侍弄。父母都在蔬菜大棚干活，家里过年前的准备工作都没空顾了。收拾房间打扫卫生，洗衣服，擦玻璃，扫院子，这些就得我来了。虽然每年到这个时候之前心里都特别打怵，要干这么多活，但是一旦真正开始干了，也就不觉得了，慢慢来总能干完的。最先要做的当然是扫房子。房子扫干净了才能收拾，然后擦玻璃，洗衣服，这些工作也就自动衔接起来了。差不多四五天吧，这些工作基本完成之后。在我妈妈有空的时候烧肉炸丸子，都做好了。过年要前的准备的工作就差不多了，剩下的采买，每次去镇上卖菜顺便就都买够了。这些都做完了，差不多也就23小年了。弟弟如果过年不值班的话，这个时候怎么都赶到家了。他们一家三口回来，家里人都齐了就准备过年了。

不过年前也不能真的闲下来。小年以后在外工作生活的亲戚朋友们陆续都回来了，尤其是年轻人居多，亲戚们就开始挨家挨户串门。基本上年前四五天。年后四五天都是走亲戚串门的时间。互相赠送礼品，吃饭。待一会儿。诉说诉说这一年来的基本生活，有变化呀，发生的一些事情，彼此关心关心联络一下感情。当然，闲聊的时候免不了就要聊一些八卦了。长辈们闲聊，其实聊的最多的还是孩子们。家里这些人基本没什么变化。但妈妈和姑姑聊到堂叔家的弟弟时，明显声音都小了。于是我敏锐的察觉到一定是有不同凡响的事情。所以从外间慢慢的挪进屋子，小心的走到角落里，抓上一把瓜子。开始仔细的认真的光明正大的偷听。妈妈说从大伯母和邻居那里听来的。二叔家的大儿子星强闹离婚了。好像已经离完了。也是快过年了，二叔家的星强和媳妇儿在外地打工。回家的时候，只有儿媳妇儿一个人回来。回来之后就对二叔夫妻俩说，你们儿子要跟我离婚，我不跟他过了，我回家了。于是收拾收拾东西，领着孩子就回娘家了。这一下二叔夫妻就蒙圈了呀，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赶快给儿子打电话，问他怎么回事儿，让他立刻回来。回来之后，二叔夫妇立刻问他怎么回事，结果他回答的也含含糊糊，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没办法，夫妻俩商量之后，决定找家里其他的一些长辈，去儿媳妇年后家去跟人家道歉，好好说说，把人接回来。于是当天晚饭后就请家里的一些叔叔婶婶们跟着一起去了儿媳娘家。据跟着去的叔叔婶婶们后来说，一行人到了女方娘家时，开始女方家里的态度还是不错的。沏茶倒水，干果水果都很快准备好了。毕竟快过年了这些东西都是现成的。大家寒暄了一阵开始聊正事。最重要的也是问题的根本，就是先搞清楚为什么儿媳妇儿会想要离婚？星强的媳妇并不含糊，直接的就把离婚的理由大概叙述了出来。因为们在外面工作的城市虽然是同一个城市，但不在同一个区，所以不能住在一起，彼此都有宿舍。平常联系基本靠电话和视频。偶尔两个人都放假才能见一面。有时候就只能一起吃个饭，待一会。开始时还好，基本每个星期都能见一面。时间长了人疲了加之工作也忙，两个人的时间越来越难配合，一两个月也不见一面。星强媳妇更气的是星强连电话也不打，跟本一点都不关心她，更别说想着她。就像没她这个人一样。这让她觉得星强对她一点感情也没有。当初结婚时年龄小，第一次相亲见面以后直接就开始恋爱了，现在想想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恋爱，就是星强来家里找她，两个人一起待着或者出门溜达溜达，去县城逛街都没逛几次。就稀里糊涂的订婚结婚了。现在看来大概是没有感情的。索性就离了，趁年轻该干嘛干嘛。听她这么一说二叔夫妻包括一起去的长辈们，都松了口气。如果就是这样那实在是无关紧要的事，既没有哪一方出轨，又没有打的了不可开交，两个人还有孩子。这点小事，实不至于要走到离婚这一步。当下心里就有底了，觉得这儿媳妇一定能接回去。于是家里的长辈们开始安慰星强媳妇，:“他这个孩子打小就这样，也不会说甜言蜜语也不懂浪漫啥的。不打电话不是他心里没有你，他就是不会说，心里咋能不想你呢？你看他给他妈打电话吗，没事也不打。就这性格。你们也结婚几年了，你还不了解他这个人吗，心里有就是不愿意表达。你俩哪有啥过去不的矛盾啊？再说还有孩子呢，孩子还小，都没上幼儿园呢，你说你俩要是不过了，这孩子这么小多可怜啊，跟妈没爸，跟爸没妈呀！就是看孩子也不能就因为这点小事就离婚呢。快消消气，我们说他，不行打两下给你出出气。你告诉他下回咋的夜不能这样了，两口子吗，有事没事都得说呀，不说一天一个电话吧，有事没事联系联系，就问问吃啥，干啥了也行呀。再不行，过了年别出去干活了，在家跟前干点得了。挣多少钱是多啊，够吃够喝就得了呗。就是出去也得在一个地方。对吧，星强给你媳妇认个错。说你知道错了，再也不了，指定改。”说到这二叔二婶一起去的人都觉得这事妥了。肯定能结回家了。但并没有，甚至彻底没有了回环的余地。跟去的叔婶后面就没说清了，具体两家人是为什么吵起来的就不知道了。反正两家人甚至直接动了手，惊动了派出所还叫了救护车，彻底撕破脸了。闹到那步田地，婚就只能离了。孩子虽判给了女方，但二叔家时常都会接回家看顾。两个人离婚后倒像是和平分手似的，过了年都出去打工去了。孩子就在姥姥家生活。放假或者星强回来也总会把孩子接回家住一段时间再送回孩子姥姥家。

村里人知道了事情的大概，都觉得怎么会呢，不是也没啥大事吗，咋就过不了了呢？那天是应为啥呀？咋闹到那个地步了呢？具体的原因外人也不知道。也不好意思问的太细。二叔夫妻再提起来那天去接儿媳妇的事，也是遗憾多些。后面好像也找人说和过，但终究没能挽回。总之谁都觉得这婚不至于离，但偏偏这婚就是离了。人生有些事就是这样，明明觉得结果不会太坏，但最终还是无可挽回的走到了最坏的地步。只是这最坏的结果也不一定就是结局，说不定是另一种向好的开始。谁知道呢……

相比星强堂叔家另一个儿子就让人省心的多。星杰比我和星强小两岁。和我弟弟差不多大，从小就和弟弟要好。星杰小时候身体弱一点，二婶看的比较严。我们玩的比较危险的游戏他都不怎么参与。所以性子从小就比较稳重。大概也是因为稳重的气质人看着感觉端端正正的。虽然是弟弟比星强还要高些，差不多一米八左右。小时候学习成绩虽然不算好，但人踏实，不读书就直接去了技校。好像学的机械类的什么技术，学成之后在工厂做了一两年就没在做了。回家的原因是要结婚了。新娘是他在技校认识的同学。两个人又分到了一个工厂，自然而然的就弹起了恋爱。二叔家里自然是希望能早点把婚事定下来的。所以星杰二十二三就结婚了。婚后小两口就没再出去打工，就在家里帮忙扣蔬菜大棚，有时附近有什么活也会干一些。知道村里建了一个化工厂，星杰就在化工厂里正式上班了。化工厂建厂时，村里人也不怎么关注，只是建成后才注意到村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总冒黑烟的大烟囱。私下里也议论是不是有污染，我们喝的水会不会被污染了引起什么病。还有传言在那里上班就生不了男孩了。污染有没有不知道，会不会染病短期内也看不出。不过不能生男孩应该是不会的，星杰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儿女双全。至于以后怎样，那就要看以后了。二叔这几年身体不好，今年去省里医院做手术。星杰一个人带着二叔去的，术前准备，手术签字，还有术后恢复都是星杰一个人。一下子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家里的活全仗着着有星杰。地里，棚里，家里所有重活都只能他一个人干。二婶要看孩子做家事，星杰媳妇在村里的育苗基地上班，附近村里，镇里很多棚户都在基地买苗。虽然不用每天都出工，但忙起来也是没白天没黑夜的。家里实在也兼顾不上。化工厂是倒班制的，星杰只能下班后利用休息时间干家里的活。忙的连人都见不到。偶尔在路上遇到了，打声招呼就得急急赶路去了。还好有这小两口不然二叔这一病家里还不知怎么样呢。所幸病好了就等着家里人齐了好好过个年呢。星强这次离婚偏偏又赶到过年，让家里好不容易才有的欢喜气氛，一下子就散的一点也没有了。连那崭新的对联，大红的福字还有那花花绿绿的挂签都没了喜气。二婶强撑着做了饭，一家人坐好了，谁也提不起兴致，偏偏碗又多拿了两个，放在桌子上实在刺眼。星杰媳妇看着拿了过去倒满饮料给了两个孩子，孩子们得了饮料高兴的不得了。嚷嚷着要吃肉要吃鱼，让妈妈和奶奶给挑鱼刺。终于饭桌上有了生气。二叔也端起了酒杯，招呼两个儿子喝酒。吃过午饭，歇不了了。要开始准备年夜吃的饺子了，我们家族有个习俗，过年这天晚上吃的饺子必须是素馅的，不能吃肉，知道初一也要吃一整天素。是为了敬神。老辈人说这是祖辈传下来的规矩，要是偷偷吃肉了，要烂嘴巴的。不过我小时候偷偷吃过，并没有烂嘴巴。所以济公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心到神知大概是真的。女人们忙活着吃的。男人们的活就更多了，年黑夜要放的烟花爆竹要提前摆好位置，发纸是要一起点着。发纸也就是饺子煮出来，在天地牌位前上供烧纸，过年这天晚上天黑后，家里的神位前香是不能断的，要一直燃到发纸后。所以现在人们都会直接买一注很粗像小树一样的香，专门用来年黑夜晚上烧。还有门口的灯笼，再没有时间年三十这天晚上也必须接好，点亮。一般窄一点的门口挂两盏，这样的一般是老房子，新建的房子都是四盏。大红的灯笼，高高的挂在门栏上特制的铁架子上。这铁架子就是专门用来挂灯笼的，门口两边门佐上都留了孔来插架子，架子可以拆卸，在地上装完灯笼再安装能省很多事。等饺子馅活好了，面也省好了，烟花爆竹也都准备齐了。天一黑，灯就全亮了。包饺子，看春晚，把水果，干果和糖都装好盘。摆上炕。吃吃水果，吃块糖就等煮饺子了。大概每家都太热闹了，屋子里已经盛不下这些热气了，烧水的，烧炉子的那些热气从屋里一直飘到了院里，打院里有一直扩散到夜空里。满街乱窜的小孩子们哈出的热气在处处的大红灯笼的映照里似乎都看不到了，让人错觉是不是天气变暖了。难道春天这样早就来了吗？

十点左右从第一户人家院子里传来炮竹声，之后整个村子，整个镇子，整个县城接连不断的炮竹声充斥在天地之间。开始还知道是哪个方向传来的炮竹声，渐渐的就分不清了，四面八方前前后后每个方向都在放鞭炮，夜空里的烟花，像夏天雨后山里一片一片冒出头的蘑菇。一片一片眨眼间就都出来了。第一声烟花绽放的声音是信号更像是开关。触发后的一瞬间千朵万朵千树万树，或并蒂或次第接连开放。伴随着爆竹震天的响声，饺子已经摆上供桌了。火盆里的柏树枝劈啪作响，男人们满院子烧香烧纸，敬奉神明。直到十二点春晚读秒时爆竹声越来越少，左右邻里都发完纸，村里的小庙前烧香上供的人也都各自回家。终于可以吃饺子了，真正的年夜饭和中午的那顿山珍海味比并不豪华，一盘饺子，一盘拌菜，几副碗筷。小孩子们熬不住都睡下了，大人们忙了一天也没精神了，匆匆吃几个饺子也就结束了。收拾好碗筷，灭好火盆将近一点了，这时候偶尔远处零星的几声爆竹声已经显的有些孤独了。每家每户都关了灯准备睡觉了，门口的红灯总是最后关的。小时候记得这时候就开始有人拜年的，现在也没有了。只有在县里过年的几户人家，正月会回村挨家挨户待一会拜个年。大多数人都已经习惯用微信群发拜年了。又简单又方便。连小孩子最期待的红包也可以直接微信转账了。又热闹又安静的年就这么过完了。

年后星强出门打工去了，临走前把孩子接到家里住了几天，走之前送回了孩子姥姥家。我们之后再也没见过星强媳妇。据说她后来改嫁到离村不远的地方了。星杰依旧留在老家父母身边。照顾父母，养育孩子。听说也在县城里买了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搬过去，暂时似乎是没有打算搬。村里又安静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