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流浪的花匠,向旅人兜售迷茫的种子。
并不经常哭哭泣泣的卡特琳娜小姐在月光如水的夜里怀揣着要做乐羊子妻的觉悟,但当晴朗凉爽的晨光降临之时,一觉睡到自然醒的女孩气急败坏地把正枕在她胸前酣眠的我推醒。此刻的我没有漫步于梦中的杨柳岸垂泪面对晓风残月,而是与几个儿时旧友一起迎着越过行道树顶的日光踢毽子。用铜片和塑料鸟羽做成的毽子高高飞起,随即重重落在我头上。我神清气爽地睁开眼睛,发现红发姑娘正用指节弹击我的额头,我把脑袋在她怀里蹭了蹭,她嘟起嘴巴不理睬。
“咱们两个都是大傻瓜,因为三言两语就落到别人的套里面了。”她皱起精致的眉眼,“凭什么只有他们说的才是什么人生大事,我们的打算就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我不同意你去给杰里柯·斯维因和我父亲打白工,要打工不如去帮我打工。”她的眸子之中摇曳着一丝惶恐,没等卡特琳娜再次启齿,我便扳住她的肩把姑娘放倒在我怀里:“你真是一只最可爱的小猫咪,比豹子还要矫健,比狮子还要凶猛,比小白兔还要软糯糯的小猫咪。”
她欢快地咬了咬我的耳朵,从被子里坐起来将身上的睡裙脱下扔到床脚:“我们今天不去司法宫,”她坏心眼地掐了一下我的手,把它从自己温暖纤细的腰肢上拿开,“我们去角斗场,到那里吃恕瑞玛菜。”
“角斗场不是在装修吗。”我是一只被漩涡卷进大洋底的海星,懒洋洋地在这深不见底的床帏之间深潜,希望落进另一段梦境。古罗马的斗兽场可以灌满水进行海军表演,为什么诺克萨斯的大角斗场不能修筑一条通往大海的运河水渠,让这洗不去麦克白手上鲜血的咸水清洗无数被命运抛弃而沉沦的冤魂的嚎哭。我当然是人文主义的信徒之一,我要从古老的普雷西典乘美丽而有着白鲸般优雅线条的鹦鹉螺号从水底偷渡进残暴的诺克希人所建立的古老堡垒,用潜艇坚硬的长牙摧毁这恐怖血腥的国度。
“我听弗朗索瓦丝太太说她回来的时候角斗场已经挂出来开业的横幅了。”女孩站起来向我展示她健美而匀称的身体,“你快起来呀,喂,别偷看我——”
卡特琳娜小姐并没有因为我光明正大地欣赏人体艺术而恼怒,事实上,姑娘最为了解自己身体的美丽并且为它骄傲得很。她披起一领色彩鲜明的纱巾,好像热带有着斑斓羽毛的鸟儿,自得地在床上蹦跳,娇声催促我下楼吃早饭。我伸手去捉她的小脚,她踩着灵巧的舞步躲过,向我狡黠一笑。
“今天早餐我要吃一颗香喷喷的鸡蛋。”她向我宣布,随后翘起小指头居高临下地命令,“你也要吃,不许只喝一杯甜酒就溜走。”
“我之前都不喝酒的,”我忧愁地看着她撅起的嘴巴,“果然人类这种生物最是容易陷入恶习的,更何况我这种毫无自制力的人。你说斯维因为什么这么着急要拉拢我,我不过是一个偶尔有点诗兴的没用文人。”
卡特琳娜使劲把软绵绵瘫倒着的我抱起来,我感到她柔顺的发丝抚在我后颈的寒毛上,口中呼出的热气好似暑日的热风,女孩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像给孩子唱歌的母亲。卡特琳娜小姐让我倚在她胸前,不知是安慰我还是安慰自己地轻声道:“雨先生是大傻瓜。”
“你知道我觉得你最美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吗?”
“是我追着你打的时候。”她盈盈波光的眼眸勾出一丝淘气的妩媚。
“是你身着华服提着那把带血的刀的时候。”
卡特琳娜枕在我肩上,用舌尖挑逗着我的喉结,这让我感到身上发热头脑空虚。我咽了咽口水,她像风铃一般优雅地翻了个身,举起手指点在我的鼻尖,露出得意的笑容和闪亮牙齿:“这次是我拒绝你哦。快起来吃早饭,要不然我发脾气让你多锻炼一个钟头。”
不尽如人意的是厨娘并没有奉上卡特琳娜小姐最偏爱的炖蛋,而是在面包片上煎了我最喜欢的芥末溏心蛋,红发姑娘只好挖了一匙牛肉酱抹在那上面,她气鼓鼓地开口,好像一只护食的圆滚滚小鸡:“我如果得了低血压都怪你。”
“吃盐多了容易得的是高血压。”
卡特琳娜小姐并不理会我的答复,只是大口咬着面包片。我冲着她快活地微笑,她转过头去喝了一勺汤,随即嘟着嘴巴用餐刀机械地切开煎蛋:“我好讨厌芥末的味道,这个蛋黄送给你。”
“你为什么不把弗雷尔卓德送给我。”
“这和弗雷尔卓德有什么关系,你这个小疯子。弗雷尔卓德有鸡蛋吗?”
“我不知道。不过在我故乡的北方森林里面是有一种叫松鸡的野鸡生活着。我之前读过一本书,里面一个被同伴抛弃的瘸腿男人在雪原上跋涉,他饿极了的时候就生吃了一窝松鸡蛋,甚至到最后掐死了一只生病的狼吃掉了。”
”听上去很像那些弗雷尔卓德的蛮子会做的事情。”
“我觉得你也会做出这种事的。”
“我怎么会吃生的东西!”红发姑娘极为愤慨。
“我是说把瘸腿的同伴抛弃掉。”
“这倒是有可能,不过我大概会把他的喉咙割开,给他一个干净利落的死亡,免得在雪原的冷风里被活活冻僵。”卡特琳娜小姐津津有味地嚼着汤里的炸酥肉。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好像古文之中所谓喟然叹曰时的情景,用叉子搅着溏心蛋黄。
“真想见到你割开我喉咙时的表情。”
“真到那个时候我会让你先看到我的血的,因为我比你更脆弱一点,你比我更疯一点。”她满足地看着夹咸肉酱的面包被浓汤浸湿。
“你觉得斯维因为什么要让我做这个战团代表而不是使者?论文字口才,我一定比泰隆要强的多吧,而且我与那些世家子弟一看就不是一类人。再说泰隆之前也是在你父亲帐下做的武官,没必要非得让他去担任文职。”
“因为你脑袋里装着这么多疑惑,还有这些疑惑所有的答案。”女孩咽下嘴里嚼着的东西,冲我甩了一个青春逼人的白眼,“快给我讲讲你的想法,毕竟你没有想法也不会向我问问题。”
“大统领是要削藩呢。”我弯弯绕绕,终于向我傻傻的未婚妻说出了深思熟虑之后的惯性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