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照在什刹海的冰面上,钟鼓楼镶着金边。每一家临街的店铺都支起红灯笼,每一棵岸边的老树,枝丫都遒劲得指向苍穹,精准切割属于自己的那片蓝天。琉璃世界,人来人往,车如流水,滑冰车的车。卫秀梅坐在一只橡胶海豚上,两手牢牢抓住两支钢叉,以叉的尖锐处,不断锚向冰面,靠惯性,靠推力,前行。推力是陈抗美给的,陈抗美老当益壮,使出全身力气,念着来北京后,现学的口头禅,“走你!”卫秀梅往前哧了一段,欢快地尖叫起来,待海豚停,她回头嗔怪道:“老陈,你悠着点!”
郎甜甜早不知撒丫子扑向人潮,陈雨骑着一辆雪地自行车,她踩上踩下,喘着气,滑行让她快乐,艳阳令她眯着眼。
卫秀梅和陈抗美正在演“你在笑,我在闹”,陈雨拐到二老面前,两脚触地,将车停下,“爸,你悠着点!摔了,就麻烦了!” 陈抗美松开海豚尾巴,“你自己玩会,我和陈雨说个事儿。”卫秀梅知趣,手拿双叉,叉向钟鼓楼方向,她穿红色羽绒服,毛领子随叉抖动,白发染成黑,背影看去,顶多五十。
“啥事?”陈雨原本戴着口罩,防晒,此刻,她揭了下来,说话间,一团白气从口中喷出。陈抗美自觉气氛不错,咳嗽两声,捏着下巴蹿出几条的白胡须,颇有家族族长的气势。“我这次来,看到你们一家都不错,我放心了。你也放心,有你卫阿姨后,我的生活重新有了阳光。”
“重新?”陈雨笑了,“行,有俩字,说明没把我妈全忘了。”“什么话!我陈抗美什么人?最重情义!”陈抗美有点着急,太阳穴一抽抽,急忙撇清。“就谈这事儿?你大可放轻松,你们结婚证都领了,我不会阻拦的,只要别让我喊妈。我看出来了,你和卫阿姨情投意合,老来伴,有她在,你开心,我们舒心。”
“不是。陈恳要来潞城安家了,为了孩子教育。我琢磨着,陈家一脉单传,你和陈晴就这么一个亲弟弟,我出十万,你们两个姐姐一人出五万,凑二十万给陈恳,怎么样?”陈抗美得意说出计划,他不知哪来的自信,认为小女儿不会拒绝。
“你跟我姐说了?”陈雨不信陈晴还有钱,会答应。“我不想跟她说话,”陈抗美赌气道,他从鼻子中“哼”一声,“啥事情都是最后一个告诉我,离婚是,交朋友也是。青春期是,都要更年期了,还是!我不理她!”“你跟她说一声,就行了。她听你的,陈恳年后要买房,春节,我带你卫阿姨去绿江,是要把钱拍在桌子上的!”
“我掏不了。”陈雨回绝得干脆。“为什么?”陈抗美瞪眼。“那天,和你们战友聚完,回去郎因和我发了一晚上火。”“我知道。”陈抗美吞吞吐吐,原来,好面子的郎因第二天找机会告诉岳父他的现状,“别老在外面提我是县长级别了,我目前叫自谋职业人员。”
“怎么?他不是现在没工作吗?还敢挑你毛病?”陈抗美问。“他没工作,虽然有收入,整体,我们不够稳定,抗风险系数很低,我要精打细算,不能打肿脸充胖子。”陈雨跳下自行车,十来分钟没活动,有点冷,她跺跺脚,冰面上坑坑洼洼,不知哪个熊孩子拿钢叉刨的。
“陈雨,你忘本啊!你可是进了陈家族谱的人!”陈抗美一副我不知说你啥好的姿态,“你缺这五万吗?你不是刚拿了五万奖金吗?”“爸,我还没去领奖,还没拿到。”“你家连五万都拿不出来?我们培养你,你一个女状元,这些年在北京,混得也太差了吧!”
“爸,”陈雨完全不吃这一套,“甭PUA我,我成年了,谁都做不了我的主。你有什么要花钱的事,我义不容辞。不该花的,只为别人一句表扬,或成全你奇奇怪怪的念头,我一分都不会花。卫阿姨同意,是她的好,你能出十万出十万,出不了,别打我们的主意。”
出冰场,五点整,天已昏,夕阳如锦,光像被揉碎了,以神不知鬼不觉的速度,渐渐掺进一匹墨缎中。
陈雨提议过银锭桥,穿烟袋斜街,去鼓楼边一家老字号馆子解决晚餐,陈抗美以滑冰太累为由,拒绝和陈雨晚餐,吵吵嚷嚷要回酒店,卫秀梅跟陈雨走在他身后,落有五六米远,郎甜甜原本挽着妈妈的手,陈雨瞅着前方穿黑棉服,背影都含着不满的老父,从后腰推了郎甜甜一把,“去,牵着姥爷!做好姥爷的拐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