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气很好,碧蓝色的天空中只有几片极薄的云彩,其状如龙,横贯天际,赫然是一副龙挂。
微风袭袭,茅屋顶上,白色的炊烟随风飘散。
“道长,我儿之病,可有头绪?”
一位中年男人站在方桌之侧,他衣衫不算华贵,但足够整洁,挂上补丁的地方也是干干净净,一看便是家有余粮的乡人。但此刻,他皱纹横生的脸上正是一片愁云密布。
他目光所向,乃是一位长髯道士。那道士穿着件洗到发白的旧道衣,脚边搁着件箱笼,虽有些破旧,但贵在干净,完全看不到旅途上的风尘。
这道士是过路的,听闻他家小儿大病数月未愈,便自己主动前来医治。男人只知道对方姓李,名相廷。是个还俗的道士。
李相廷皱眉瞧了瞧对面面色发黄的男童,叹息地摇摇头,收回了搭在对方腕上的大手。
“令郎是肺脏有病,可是近日越发厉害,甚至咳血了?”
“正是!正是!”一听这话,男人立时激动了起来,“还望道长救他一救!”
李相廷道:“咳而气喘,呼吸有声。似小病,实乃顽疾。不知令郎咳时是否觉肠胃疼痛?”
“确有!确有!”男人激动道:“这几日,却是叫肚疼。”
“那便是肺咳了。”李相廷眯眯眼,似乎觉得这病有些棘手。
男人挠挠头,根本听不懂李相廷在说什么,便有些尴尬地问道:“道长……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李相廷叹了口气,解释道:“肺咳便是令郎的症状。医术上讲:'五脏之久咳,乃移于六腑'。肺咳不愈,则大肠受病,合该如此。”
“那……该如何治?”
男人攥了攥腰间裤带里藏着的钱袋。
李相廷悠悠道:“需以银针刺穴,方能痊愈。”男人立刻支吾起来,说家中穷苦,根凑不来钱买银针。
“我说过,不取你家一分一钱。我身上自有银针相随。”李相廷说着,从脚边的箱笼里翻出针囊来。
见男人脸色尴尬,李相廷得意地捋了一下胡子。他可是龙虎山上有名的道医,这点寻常小病若让他来医治,根本不在话下。
不过,他很快又略显失落地叹了口气,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而他又只想一辈子在凡间晃荡,只能在这种事上自豪一下。
他伸手从针囊中取出银针,在小童的数个穴位上轻轻刺入,等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再取出银针,立刻便有乌黑的坏血流出。
“按此方抓药,三日内即可痊愈。”李相廷掏出纸笔,就地书写了一份药方递与男人,然后背起箱笼,抬腿便走。
男人忙从腰间取出一吊铜钱,拦住李相廷叫道:“道长,大恩不言谢。这钱,还请道长收下。”
李相廷摆摆手:“我既然说了分文不取,便自然不会拿你的钱,收回去给令郎抓药罢。”一面说,他一面推开男人递钱的手,走出院来。
一丝淡淡的喜悦,冲破了李相廷心中的那片薄冰。这是他自下山来救治的第十一个孩童了,真希望那些小家伙们都能不再染病。
“呼……”
李相廷抬手摁摁眉心,脚下平地里腾出团团云气来。须臾之间,那云气便凝作一朵深青色祥云,载他直上青天。
“神仙!”
院中的男人猛一抬头,整好瞧见这一面,连忙带着男童向天磕头礼拜,直叫神仙救世,口念“福生无量天尊”……
莺啼悠悠,竹影斑斓。
一阵微冷的清风吹过茂密的竹林,惊起一只正在钻洞的小鼠,它从洞内探出头,唇边细细的几个须子随风颤抖,它惬意的眯起眼,享受着这秋日的微风与难得的静谧。
但很快,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便打破了这难得的寂静。小鼠急急忙忙地钻入东安去,与此同时,洞口处出现了一只粘着泥土的布鞋。
“呼……”
略有疲惫的李相廷吐出一口气去,望向眼前的道观。
道观掩映在几棵苍劲的桂花树下,此刻已是秋时,桂花树枝桠重重,生的极其茂盛。将底下的道观衬出一派幽静、肃穆气氛。
看着这座雅致的道观,李相廷的嘴角不期然地翘起来。他已能想象到了道观之后,那舒适的客房,可口的饭菜。若是能再有一壶热酒吃,那该是何等的惬意!
心念至此,李相廷举步向前,可他左脚才刚刚迈入道观便停住了。
不对。
李相廷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疑,这里似乎……似乎……太静了。
他侧头去听,却越发觉周围静的出奇。
“事出反常……必有怪。”李相廷不知怎地,口中竟吐出这句话来。他右手一抖,持出一柄马尾拂尘。
秋风拂过,卷起数根枯黄的断草。
“何方妖孽,胆敢在此作祟!”李相廷厉声高喝的同时,双目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竹林依然静谧而清幽。微风拂过,竹叶轻轻摇曳。
过了良久,周遭依旧没有任何声息,连风吹竹摇的声音都能听到,道观周围依旧是那般安静。
难不成自己猜错了?李相廷放下了横在他身前的拂尘,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沙!
李相廷身后原本静谧的竹林中,突然钻出一根闪着寒芒的尖刺,如电闪般奔着李相廷闯冲而来。
啪——!
李相廷手腕一抖,掌中拂尘横扫过去,宛如白蟒腾空,将那气势汹汹的尖刺击退。
尖刺被拂尘的巨力一带,登时向斜刺里的一处石碑上扎去,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那尖刺径直将石碑洞穿,继而横扫,将其彻底粉碎。
“妖孽!还不现形!”
李相廷胡子一颤,心底隐隐有了些不安。
沙沙沙!
一阵急促的竹叶抖落声蓦然响起,紧接着便是一阵踩断竹子的涩声传来。
正当李相廷惊骇之际,竹林间闯出一个黑身四目的妖魔来。
那妖魔巨齿獠牙,十分丑恶,只是蝎子大抵修成的人形,身子狼坑。两只钳脚还未化得人手,八条细腿只收得两条,真是“多杀业障难善终,哪得人身好修为”。
当下那妖魔现出身形,更不搭话,举钳脚便朝李相廷扫来。后者慌忙闪身躲避,同时将手中拂尘横在胸前,作为防御。
“咯咯咯……”
那妖魔还做不得人声,只能从口中挤出几个冷森森的音节。
李相廷下巴上的胡须忽地猛烈地抖动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激动。
“今日便拿你这个孽畜祭天!”
李相廷身形一动,握紧了拂尘腾冲上去。
钳脚再度扫来,带起一股惊人的狂风,地上的石块被裹挟而起,烟尘漫天,呜呜作响。
李相廷临危不惧,手中拂尘轻轻一带,将攻来的钳脚甩到一旁。
“喝!”
李相廷飞起一脚,踹在那妖魔的胸膛上,对方后退了两步,两只钳脚便再次向他攻来。
这次那妖魔进攻的更加凶猛,两只钳脚横向交叉朝李相廷夹来,后者连忙伏低,手中拂尘一摆,便紧紧缠住妖魔的左脚。
“嘶——!”
那妖魔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嘶吼,举起两只钳脚向他脚边的李相廷戳去。
李相廷连忙用力一扯拂尘,那妖魔登时被那怪力扯倒在地,撞起一阵灰黄色的烟尘。
“不过如此。”
李相廷一摆拂尘,得意地捋捋胡须。
而几乎在此同时,一根锐利的尖刺破尘而出,径奔李相廷面门而来。
“掌心雷!”
李相廷急急做个手印,只听一声震天巨响,天空中猛然落下一道惊龙般的紫电来。
风云突变,那紫电直击妖魔顶门,瞬间将其化作一具焦炭。
“唔……”
李相廷眯眯眼,伸出食指轻轻触碰了已离他鼻尖不到半寸的尖刺,只听“咔嚓”一声细微的断裂声响起,那尖刺一路断裂开去,直断到那妖魔臀部——原来那尖刺便是蝎子尾上的一个钩子,其里内含剧毒,就是牛羊挨了,也顷刻便亡。
“看来对妖魔还是不能全靠拳脚。”
李相廷摇摇头,似乎有些失望。他探出拂尘,轻轻敲了下那具焦尸,焦尸便瞬间化作碎块,散落倒地。
“多噩多非之地,不宜久坐。”
他缓缓转过身躯,曳开步子,想要离开此地。
“嘻嘻嘻!”
头顶突然传来一阵讥笑声,李相廷连忙抬头,举目去看的同时,厉声呵斥:“何方妖孽,还不速退!”
他昂头仔细搜索着头顶密密麻麻的竹叶,可遗憾的是,他只能看到竹影朦胧,根本辨别不出其中藏着什么。
“嘻嘻嘻嘻嘻嘻!”
就在他几乎以为自己幻听的时候,头顶再次出现了一阵似人的讥笑之声。
“孽畜,还不现形!”
李相廷做个手印,运起雷法,登时天边响起一阵闷沉滚雷。天地突暗,狂风大作,竹林随风而动,竹叶似雨般飘落下来,在此之时,竹影中闪过一道白影。
李相廷纵目望去,只见竹林上空闪过一只似猿非猿的怪物。
那怪物青身白首,在竹间辗转腾挪,就与猿猴无异。李相廷蹙起眉头,当即运动雷法,降天雷去劈,却不料那怪行动极为敏捷,接连躲过了几道惊雷。
“怪事!”
李相廷心中凛然,这只神异的怪物太过狡黠了,必须要警惕,不然的话可能吃大亏。
这等怪物,若是任由它逃窜,怕是会令周遭百姓遭殃。
一想如此,李相廷当即拔腿去追,那怪物在竹林间左右纵跳,颇为灵活,甚至在跳跃到半空中时还能朝李相廷扔颗石子。
李相廷头一次觉得自己被只动物戏弄了。
而正在他心中盘算要不要用雷法劈它下来的时候,那怪物却突然停在了一根青竹之上,冲着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似笑般的“呵”了一声。
“嗯?”
李相廷步伐一滞,警惕地举起拂尘挡在胸前。
“这怪物一路只是逃窜,难不成是为了引我过来,请君入瓮?”
李相廷霎时想到了这么一种可能。而这个想法将他惊得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呜哈哈哈哈!”
那怪物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笑声,然后从青竹上纵身一跃,跳到李相廷面前。
李相廷眼看着那怪物跃到自己跟前,就像人一般站起身,面色极其平静,就像是个几百岁的老者,脸上看不出喜怒,平静的像是一滩死水。
就在他愕然之际,那怪物猛然探出一只利爪,望他咽喉抓来。
这一抓让李相廷立刻清醒过来,手中拂尘连舞,在拨开那怪物探来的爪子之后,便开始进行激烈的反攻。
他那拂尘使起来风格独特,且技法鲜明、软硬兼施,开合紧凑。实在令人防不胜防,对面的那怪物显然是头一次应对这等“武器”,慌乱之下只得连连后退,不敢与之交锋。
反观李相廷,他倒是步步紧逼,连连挥动拂尘,劈、缠、拉、抖、扫的动作中,却暗合刀、剑、鞭、镖等器械的动作特点。一路攻势迅猛非常,舞动起来如天马行空,洒脱飘逸,闪展跳跃,灵活多变。
“呜哇!呜哇!”
那怪物突然发出一声似猿啼般的呼嚎,李相廷的攻势为之一顿。
这就是人与兽之间的区别。
人是多疑的,兽的任何一个动作都会引起人的警觉,从而思虑再三、裹足不前,总想着以最轻的代价而获得最多;而兽则不同,大多数的时候,它们不会迟疑,攻击凶而准,甚至不计代价。
李相廷这么一顿,便错过了时机。
对面的怪物如白猿般蹿上竹去,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竹影间。
“想逃?”
李相廷双目一闪,做起法术,厉声叫道:“疾!”
他话音刚落,平地里突地卷起一阵旋风来。这股旋风极大,周遭翠竹为之巨动,竹上那怪虽紧紧抱住竹子,但还是险些被这旋风刮下地来。
“疾!”
李相廷念动真言,手中拂尘一抖,那白色的长须瞬间腾冲而去,宛如一条银蛟,顺着竹子盘旋而上,径直奔着那怪物的孤拐缠绕而去。
那怪物连忙纵身跳跃到另一根青竹之上,却不料那缕拂尘须子相追甚近,居然在空中缠住了它的小腿,随即向后一扯。
电光火石之间,那怪物慌忙将双手一搂,抱住一根大竹再不松手。如若不然,怕是要摔个七荤八素。
须子越缠越紧,并且一直顺着它的小腿向上攀爬,这让那怪物很是苦恼——它已经没办法逃跑了。
正当李相廷以为那怪就要束手就擒时,却听那怪物口吐人言:
“天杀的!还不快来!”
几乎在此同时,西面的竹林中响起一声宛如炸雷般的咆哮。竹影闪动,刹那间从其中奔出一头巨兽来。
乾坤震动,咆哮声惊动四野,那巨物须臾间已到眼前。来不及过多的反应,李相廷收了法术,扯回拂尘的下一个瞬间,那巨物的利爪便已扑至面门。
“呵!”
拂尘斜扫而出,长须重重砸在巨物的胸前,迫使对方动作一顿的同时,李相廷迅速后退。在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之后,他颌下的胡须剧烈的颤抖起来。
对面站着的是一头青身巨虎,身有丈余,声如霹雳,立身于一块倒塌的石碑之上,目光阴冷,呲牙相对。
这是头罗罗。
《山海经》载:有青兽焉,状如虎,名曰罗罗。
这头罗罗与寻常的不同,额头顶上印着一块诡秘图案,似是某种印记。但李相廷现在可没心情去看——这头罗罗略略向前一扑就能要了他的命。
那怪物趁这个时候跳下竹去,问问落在罗罗的背上,对着李相廷呲牙咧嘴道:“你这家伙,还真是难缠,幸好我早有准备,要不然险些被你缠住了……”
李相廷冷笑一声:“你是哪里成精的野怪,敢来扰我。”
那怪物向他略拱拱手,嬉笑道:“我原本是被药兽一族收留的弃子,后来因作恶遭观音菩萨镇压,苦熬数百载,获一天人搭救,与我起了个道号,呼作丹明。唤了个名类,叫作金睛灵猿。”
李相廷忍不住嗤笑一声:“什么怪名,看来给你取名的,也不是什么有识之士!”
话音才落,他便疾步向前,手中拂尘狠劈而出,那怪物立时凶狠向前,怒吼道:“忍你半晌了!拿命来!”
拂尘的长须如树干般砸下,带着一丝轻蔑,可这本该是极重的一击却被
轻而易举的接住。
“道士,该你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