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的伤恢复得很快,三日之后便能下地行走了。
当他走出院落,绕过长长的围廊,行至帝姬府后花园的时候,正看见云柔低着头站在一旁,被云澜数落着。
他笑着摇了摇头,往别处溜达去。
本想着精力恢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死丫头臭骂一顿,这下倒是有人代劳了。
“都是快成亲的人了,竟如此莽撞。”自从当年的事后,每次见到云澜,他的话都很少,表情也是淡淡的,极少有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你知不知道,这次你大哥差点被你害死。”
云澜不知道说了多久,觉得口干舌燥,才停下来喝水。
“二哥说完了没有?”云柔语气中隐隐带着些不忿。
云澜愣了愣,问道:“怎么,还想听吗?”
“不想。”云柔拍拍屁股,坐下道,“既然二哥说完了,那便轮到我说了。”
怎么,你自己闯了那么大祸,这下还有理了是吗?
云澜气不打一处来,正打算开口训斥,却被她抢了话头。
“若是其他人训斥我,我自然躺平任骂,不回嘴一句,可唯独二哥你不行。”云柔道,“憋了那么长时间,我今天就是偏要把这旧账翻一翻才好,当年大哥为何会与垚姐姐成亲,二哥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吧。”
云澜端着茶盏的手愣悬在半空中,直到茶水溢出杯子,顺着桌面滴落到他腿上,他才回过神来。
“你都知道了?”
“当年若不是二哥当这个烂好人,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情吧。”云柔埋怨道。
“当年的事情,确实是我的错。”云澜叹道,“可让我再选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为什么?”云柔不解道。
“因为不忍。这些年,在你们看来,我从一个纪府的下人变成二公子,又从二公子变成了如今的长帝君,那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旁人不敢妄想的好运气。世人总觉得有了权力地位那就是走向了人生的巅峰,可对于我而言,能与所爱之人相守一生,哪怕名不正言不顺,也好过待在这华丽的囚笼中。我与司徒楠的命运在册封大典,甚至更早便已经注定了。正是因为我们有着相同的处境,所以我更能感同身受,不忍见他与所爱之人分离。”他的语气淡淡的,一如往常。
一股凉意爬上云柔的后背,她压低了声音怯生生地问道:“你也有心仪之人,不是二嫂?”
云澜抿了抿唇,点了下头。
“那……你不会也……”她想到司徒楠,想到昔垚,又想到了知桉,心中泛起一阵不安。
云澜看出了她的思虑,道:“你放心,我虽然不爱帝姬,可我从未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
云柔这才把提起的心放回了原处,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忽而觉得可笑,昭宁帝和长帝姬这两姐妹,位高权重,有了天下,却唯独得不到所爱之人的真心。
且不说她那个宁死不从的尘哥哥,就说司徒楠和云澜。
昭宁帝为司徒楠寻遍天下灵药,只为治好他的陈年旧疾,多年冷落凤君,独宠他一人,可是他却背着她跟自己的旧情人有了私生女。
昭元帝姬对云澜也是有求必应,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侧室,他虽未同司徒楠那般做出出阁之事,可心却日日在另一个人身上,精神出轨。
墨色的眸子中带着点点忧郁,涣散地停在了湖面上,锦衣华服的青年幽幽开口:“我想司徒楠也和我一样吧,他努力尝试去喜欢陛下,就像我也曾努力尝试去喜欢帝姬一样,可是后来我发现,人的感情是没有办法自控的。若是每个人都能控制自己的心,让自己只爱该爱的,忘了不该爱的,那世间就没有那么多有情人难成眷属了。”
“那你心仪的人又是谁?”云柔试探着问道。
他唇畔勾起笑意,仿佛在回忆一个美丽的梦,即使人醒了,依旧留有回甘:“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像月牙,生气的时候,又像蓝宝石。他擅对弈,书画,却不会武功。他爱逛夜市,爱看皮影,还总爱出头为人打抱不平。他有洁癖,每日都要用芍药花瓣沐浴,他喜欢青色,最常穿宽袖长袍,不爱戴首饰,最多也就挂上块玉佩,因为嫌累赘。当我被责罚的时候,他会替我受过,当我受伤的时候,他会替我包扎,他是个讲道理的人,但又非常护短……”
话音还未落,云柔已经汗毛直立,浑身鸡皮疙瘩四起,面上血色全无,肌肉僵硬,说话如同抽搐,半晌才把话憋出来:“你……你竟然……喜欢大哥。”
云澜无视她的震惊,轻轻点了点头。
“所以说,你喜欢男人?”如今的社会风气比早些年要开放不少,思想文化也相对包容。什么“断袖之情”“磨镜之癖”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情,可是当朝长帝君喜欢男人,那是足以让全大周百姓都为之震裂的惊天大笑话。
“不是喜欢男人,只是喜欢他,无可替代也无关性别。”他从容淡定地讲完了一席话,仿佛已经历过了无数次的预演,早已在真正说出口时面不改色心不跳。
云柔只觉得凉意从十根脚趾往上攀着,顺着经脉爬满了全身。
不过三日时间,她先是知道了自己是纪妍的亲生女儿,这波还没缓过去,又来一惊天大消息,将她本就散了一地还没拼齐的世界观再一次打得稀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