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久过去了,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刻,也许是半个时辰,云柔才勉强回过神来。
她第一反应便是不停地摇着头:“不可能,不可能……”
一双手颤抖着捏上云卿的胳膊,初夏的着装已有了轻而薄的趋势,他明显地感受到那拽着他胳膊的手是那般寒凉,堪比隆冬时节刚刚从雪地里挖出来的冻梨。
眼前的人眼里已有了氤氲的水雾,语速越来越快,神情也越来越急切:“你跟我开玩笑的对不对,你最喜欢捉弄我寻我开心了,你骗我的是不是……”
云柔极少看到他如此肃然的神情:“是真的,我没有骗你,你就是姑母的亲生女儿,纪氏的嫡系血脉,你若不信,可与我滴血验亲……”
“怎么会这样,如果这是真的,为什么从没有人告诉我……”她抱头蹲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语无伦次,“母亲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将我送走,又为什么要绕一大圈子收养我……你骗我的,你骗我的……这不是真的……”
他的唇瓣轻轻张合中,真相在夜色中铺陈开来:“在你被册封为少族长的前夕,我无意间经过母亲院中,听到几位长老的争执声。她们中一半已经认可了你对纪氏所做的贡献,另一半则坚持己见,两厢争执下,谁也不肯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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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长老,养子女若是对家族作出贡献,可以入族谱是族规上白纸黑字写着的,大小姐乃一甲状元,未来的肱骨大臣,此举并无不妥吧。”
“木川长老,我等并没有不同意大小姐入族谱的意思。但这少族长的位置,必须是本族血脉,不然纪氏百年传承,血缘可就断了。”
“族长,我倒是有一提议,不如让大小姐暂代族长之位,但下一任少族长不能是大小姐的女儿,只能是大公子的女儿,利用过渡继承法,或者让大小姐收养纪氏旁系为养女,日后继承族长之位,实行缺位继承法。”
“不过按照这继承顺序来说,过渡继承法优先于缺位继承法,所以我等还是更推荐前者,若是日后大公子没有女儿,或是别的原因,那再采用缺位继承法也不晚。”
月长老松了口:“此举倒是也妥当……”
等一众长老七嘴八舌完,纪婠才缓缓开口道:“不必如此麻烦,云柔是姐姐的亲生女儿,”
“什么?”一长老张大嘴巴道,“不可能吧。”
“我和姐姐之所以瞒着,是因为内官生子违反宫规,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本想着等云柔立了功,各位便会改变想法,但如今却是不得不说了。各位长老若是不信,可以让她同我滴血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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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万不得已说出了事情的真相,当年姑母意外有了身孕,可宫中规定内官不能有孩子。所以她只能秘密生下你并且托付给她的簪星卫心腹,也就是藏在东街光阴巷的赵氏夫妇来抚养你。她本打算等你十六岁的时候以收养的名义让你认祖归宗,可是你养父母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意外身亡,导致这个计划不得不提前。那日在后花园,姑母特地支开你,就是为了交代我宫中有变故,若是她回不来了,就让我等到风波过去后告诉你真相,若是她平安归来,就烧了这封信,继续瞒着你。”
云卿从袖中掏出一封半旧的信件,缓缓塞进她的指缝间。
——吾女云柔亲启
遒劲有力的笔迹映入她的眼帘,在模糊中清晰,又在清晰中模糊。
*
夜幕之下,女子驱策骏马,向着西郊皇陵飞驰,扬起一路的飞尘。
原野辽阔,天幕低垂,星星眨着眼睛,浅草没了马蹄。
巍峨壮阔的永陵在无边的黑暗中沉默伫立,宏伟至极显萧索,繁华尽处是苍凉。
永昭帝仍健在,可这座陵墓中已经陆陆续续陪葬的不少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每一座帝陵都见证着一个时代的落幕,封存这一个时代的记忆。
这里有永昭帝的原配清河崔氏,有广平王的生父孝永懋君。
有从小抚养她长大的奶娘张倩儿,有形影不离的胞妹永琏帝姬。
有一生征战的骠骑将军薛蠡,有智勇双全的一品太师高渐漓。
还有前任尚宫,簪星卫统领纪妍……
死后葬入帝陵,是大周臣子的最高荣耀,那些安息在永陵中的灵魂,不是永昭帝的枕边人,就是心腹重臣,不是血缘至亲,就是胜似至亲。
“云柔,你别冲动。”青年快步翻身上马,挥动缰绳,策马追赶而去,快喊破了喉咙。
大周官员大多骑马上朝,因此驭马技术向来不差。
云卿本就不善骑射,不到一刻,就被云柔甩得老远。
随着一声长长的嘶鸣,绿衫长裙的女子翻身下马,发簪已被疾风吹散,墨色的发丝散落在前胸后背,无视着皇陵的守卫,直直地往里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