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日头远没有炎炎夏日来的毒辣,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好生舒坦。
不过再好的暖阳在陈阶眼里也是视若无物,他斜眼瞧了瞧身旁与自己并马而行的男人,见其神态自若丝毫没有一般文人临阵御敌的惊慌,心下便暗暗盘算起等会自己要如何应对。
陈阶今日一早便接到了武平县令韩旷的手令,说是城西有匪患要他整备军马随时听候县尉张五麒调遣。
他新调任武平县,正欲大展拳脚,接到手令后便立马召集部曲还对弟兄们说有大功劳等着他们;大家厉兵秣马好不容易等到了张县尉,却在临行之际被人请进营帐中,来者也不言语只是转交了一封书信,他狐疑着拆开一看,竟是姜国内史陈岑的来信!
内史陈岑在信中交代要他借由这次行动好好表现,务必好生配合张县尉……
无故来信,还特意强调这些,其用意不言而喻。
虽说是功劳就在眼前而不能争,好比那煮熟的鸭子干瞪眼瞧着它飞了,这么做太对不住弟兄们。可转念一想,自己将来的道路少不了要托他的关系,如今这事何不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呢?至于弟兄们——多请他们吃几顿花酒吧,反正立了功受了赏不也是为这个嘛……
不过眼下看着弟兄们个个兴高采烈的样子,他心中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在他思索间,听到一旁的张五麒问:“军侯何事烦恼?”
陈阶一愣,难道他真的是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么?竟然被他瞧了出来。
“没什么,只是在想匪患一事。”他连忙搪塞道。
张五麒笑笑,“军侯莫急,此事尚无定论,”又看看左右部众,眼中流露出肯定的神情,称赞他:“我观军容严整,士气高昂,军侯治军有方。”
陈阶微微低头掩住他尴尬的笑容,拱了拱手,“张县尉过誉了,大家都是为国尽忠,有的身在庙堂,有的志在沙场罢了。”这话刚说出口,陈阶便有些心虚了,他确是为了为国尽忠而投身军戎,只是做了如今这事真的还算是为国尽忠吗?
他不确定,心中有些为难。
“哈哈,说得好,大家都是为国尽忠!”张五麒大笑着点点头,这是他近几日难得的一笑,或许是连续多日查案的困境让他烦闷,听到这番话竟如锦瑟仙乐般格外的悦耳动听,让他一瞬间浑身重新充满了信心和力量。
陈阶却不知道为何既不愿意接他这话,也不敢看他。
这时,有军士来报,称前方树林中有一破败的土地庙。
陈阶闻言,眼珠一转,“我看也走了不少路了,正好可以让军士们稍作休整,张县尉意下如何?”
虽然队伍才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要休整有些奇怪,但是陈阶既然发话了也不好拒绝,毕竟他才是这支部队的统领。纵然大胤自胤惠帝起便有“文官节制武将”和“制少无多”等不成文的规定来限制武将统率军士的能力,但这些都是对于一地长官而言的,他还没有足够的地位。
即使心中焦急破案,但也只能无奈附和道:“陈侯思虑周全。”
得了张五麒的首肯,陈阶便下令全军于前方土地庙休整。
于是乎便有了现在这一幕,众军摆起架势包围了小庙。
“尔何人,在此庙中做何事!?”前来探路的小队伍长厉声朝眼前的男子喝问。
王徽也不惊慌,只是扶紧了佩刀摆出一副蓄势待发之势,面上仍然客客气气的,“我只是登山的游客,路过此处稍作歇息罢了。”
闻言,那伍长明显有一瞬间停顿,随即接着盘问:“登山?难道官府的封山告示没看到吗?”下一瞬又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我看你就是一个山匪的探子,安敢在此装模作样!来人!给我拿下!”
一声令下,身后数名手执长戟的军士开始向前逼近,王徽则是步步后退,直到后脚抵住了小庙的门槛。
——退无可退。
“我看你们谁敢上前,”王徽语气森冷地发出了最后的通牒,“再进一步就莫要怪我不客气了!”
王徽右手紧握住刀柄,虽然此时只有他一个人,但绝不影响他守卫公子的能力和信心分毫。自从与公子相遇之后,这便是他信奉的使命,并愿意付诸一切!
没有人能在他的面前伤害白昭琰一根毫毛!
包围他的军士互相对视一眼,他们面前的男子衣着虽是与普通百姓无异,可身上却有着令人望而却步的气势,要知道普通人光是见到武士就已经吓得腿软了,而他不仅是这般淡定自若不说,更是欲在全副武装的武士面前拔刀相向。
如此一来,倒是他们变得踌躇不前了。
察觉到军士们之间特殊的氛围,伍长大喝一声:“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活捉山匪可是大功一件!如有不从,可就地斩杀!”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任何时刻莫不如是;有了伍长的这番话,众军士眼中放出金光,将之前的顾虑抛诸脑后,人人摩拳擦掌皆欲向前。
正当军士们准备一拥而上,剑拔弩张之际,从庙中传来男人响遏行云的声音——
“都住手!”
众军士甚至包括伍长在内都被吓了一跳,他们没想到还有他人在此,难不成是他的同伙?!
有了这个猜测,军士们很快后退半步,警惕地看向土地庙,可是来者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虬髯大汉而是一翩翩公子。
王徽见白昭琰从庙中走了出来,赶忙上前想劝他返回庙内;不想白昭琰拍了拍他握紧刀柄的手,示意他不必紧张。
在王徽担忧的目光中白昭琰走上前,向伍长拱手,“敢问各位可是张县尉所率前来剿匪的官军?”
伍长见其相貌堂堂,面容清秀中带着几分勇毅,态度恭谦有礼,面对他们也不卑不亢;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开口不骂送礼人,伍长一时间愣在原地,还是身旁的军士问他怎么处置他才回过神来。
伍长见他提到了张五麒,遂不得不示意众军士后退几步立起长戟,而后不屑道:“正是。”
“既然如此,那这就是个误会,”白昭琰笑了笑,“在下白守一,烦请军爷通报张县尉。”
伍长一开始有些迟疑毕竟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可见白昭琰一幅坦然自若的样子,只怕还真和张县尉有些关系。伍长思忖片刻,吩咐军士们看住白昭琰和王徽,自己则去后面通报张五麒和陈阶。
不一会,就见到众军士朝两边分开,两男子缓步走来,为首的正是武平县尉张五麒。
白昭琰忙带着王徽迎上去,向张五麒恭敬地作揖行礼,“草民白昭琰携随侍王徽见过张县尉。”身后的王徽也跟着他向张五麒作揖行礼。
张五麒上前一步,双手扶起白昭琰,喜笑颜开,“我一听军士的描述,就知道是你,果不其然!”将白昭琰上下打量一番,接着为陈阶介绍起来,“陈军侯,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白公子,他是受武平县主指派从旁协助此案的。”
一听到“武平县主”四个字,陈阶为首的军士们无不大惊失色,陈阶暼了一眼那个伍长,刚刚还跑过来信誓旦旦地说抓到了两个山匪的探子,此刻却低着头不敢和他对视。
妈的!陈阶在心中暗骂一句然后连忙向白昭琰拱手作揖,赔笑道:“卑职武平县护军军侯陈阶,驭下不严,还望恕罪。”
白昭琰见状立马微微让过身子,然后双手一把扶起陈阶,“白某一介布衣,怎敢受军侯之礼!”见陈阶有些诧异的神色也不多做理会只是笑了笑便对张五麒说:“此事说来也是误会一场,我与随从在小桑村察看,发现村后有一条隐蔽小路便想着一探究竟,于是顺着小路登上了槿山,并非有意违反官府封山的告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