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常在请假一日,去了谢飌所说的地方后,回来的他没有言语,没有表情,独自走到狱神庙。
一直到夜晚,陈常在依然独自跪在狱神面前,不知在想什么,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无声之中,有一种怵然。
今早,他踏着沉重的步伐走到謝大人所说的地方,路途中,他预想了很多遍,也明白自己即将看见的是什么。之所以来这,是想给自己答案,一个放在眼前的答案。
“啊......”一股痛苦呻吟声落在陈常在的耳边。
一只麻雀嗖地飞过来,在陈常在面转悠了一圈,落在那家户的门窗,彷佛引领着陈常在。
陈常在探头,往窗户看进去,那一瞬,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要停止,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一个女孩和一个怪物——他躬着背,背上顶着一块大木头,陈常在认出那是牢中的东西——一半的枷锁。他狼狈地走着,每走一步,那木都彷佛要更陷进一点,木屑伴随血液泼在地上,星星点点。他口里在呻吟着,低调得不想让人听见,但又制不住痛苦,陈常在感受到他那浓浓的绝望。
残而不死的绝望。
拖累女孩的绝望。
“父亲你莫不要动,枷锁又吃进去一点了!都说让我来!”
“闺女,我这样半生不死又什么用啊!”
“你莫要再说这些了,待会我去拿免子肉去换点药,大夫都说你的背养好了,便可以把这木头割下来。快去床上躺着,你再动的话又不知要养多久了......”女孩半威半劝地制住他,扶他慢慢走到床边,侍候他睡下去。
陈常在四肢像被冰冻,僵硬地立在原地,直到对视到那女孩的眼神。
“不好意思,吵到你了。”出来的女孩抱歉地道,”我父亲因为痛才喊的,再过一两个月就好了......”她以为陈常在是新来的邻居,怕他赶她和父亲走,诚恳地保证着。
然而她不知道,他并非是什么邻居,而是害他父亲成这般模样的始作俑者的儿子。
他面对那张无害的脸,惭愧罪恶感一触即发,有股想马上抽身逃离的冲动。最后他是怎么离开,他已经想不起,但唯独窗户那幕深深刻在他的脑子里。陈常在甚至不确定,他到底还算不算是人?
抬头看见狱神,周围的一切彷若消失,空旷而安静,仅有他跟皋陶的对望。
第一次见娘亲喝酒时,是五岁那年的诞辰。
他满心欢喜地煮好三个鸡蛋,每面都沾上红,做成红鸡蛋,然后在家里等着两亲的回来。
但回来的只有满身酒气的娘亲,歪歪斜斜的身子勉强靠在门外,没有敲门,只是在喊自己的名字。他慌慌张张地打开门,她便倒下,一把抱着他,哭了起来,却没有声音,像是失了啄的雀儿在悲鸣般。
跟着说了一夜的醉话,那时候他听不明白,但现在他明白了,却不愿接受——他父亲杀人了。娘亲打烂了红鸡蛋,说不能用人命换来的东西,蛋壳戳到她的手,血像眼泪般流不止。
娘亲闹过后便睡,他就守着,一边等着爹回来。可是到翌日,当娘亲坚决说要离家出走的时候,爹仍没回来。
他又哭又闹,死死拉着门不肯松手,因为他有预感,娘亲真的要走了。娘亲一个巴掌,重重打在他的脸上,说不想我成了跟他一样的人,也不愿依靠他去生存。娘亲跟他保证,不会让他饿死的。娘亲那双眸子坚定得让他惊心动魄,他呆呆地点了头,从此离开了汴京。
他以為娘親是錯的,但回來汴京之後的他,才發現娘親從來都是對的。
陈念,他亲父,是一个杀人害人之人。
天色沉降,百声寂寥,直至外道敲起”小心火烛,”的叫喊声,陈常在才重重地向皋陶磕了三个响头,每一声犹如雷钟响。
此时,香火似乎不懂熄灭般,照耀着幽黑,和常在那严峻年轻的侧脸。
他绝不会成为他父亲那样的人。
---分隔线---
穆樗本以为墙壁上所刻的只是一条简单的线条,但至从郭氏死后,墙壁上的刻线也随之不见。
穆樗有种直觉——那刻画便是郭氏的死因。
先前听谢飌所说的话,戎芝兰来历神秘,就像没有主。太子纵然爱她,但亦不会任由她破坏将属于自己的国土,外族数目之多,太子不敢妄加猜测,
于是将她交由谢飌去处理。戎芝兰可以留,只要发现她背后的人,及时铲除便可了。
一旦找出戎芝兰所听令的外族,那帮外族就会灰飞烟灭,所以戎芝兰一直都很小心,从未有人发现她的底蕴。
穆樗这些天一直都在想着那刻画,一笔弯弯曲曲、粗略的线条,像是绳,又像是蛇......
蛇!
她记得末端有一处细小如毛的线条,那是蛇信子!
穆樗终于看懂戎芝兰在墙壁刻的是一条蛇。难怪每每她吃饭前,都会将食物抺在蛇口上。宋人契丹人崇佛,女真蒙古崇萨满。穆樗在书籍中见过,萨满教徒供奉自然神灵,饭前均先将食物抺在神灵的嘴上,以示供奉。
蛇,便是戎芝兰信奉的神灵。
女真人和蒙古人均崇萨满,戎芝兰又是哪一族的人?郭氏发现了她的来历才招致杀生之祸。
“人是你杀的。”捉到她把柄穆樗确凿地说。
“平生杀了不少人,你说的是谁呢?”戎芝兰闭着眼睛,正闭目养神着。
“郭氏,她是你杀的。”
“嗯。”戎芝兰终于正眼看着她,语气漫不经心,”那又如何?”
“怎么了?是想处置我吗?把我交给狱卒还是谢飌?”戎芝兰一步步地走向她,步履平静得如同暴风雨的前夕,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穆樗最脆弱的位置——脖子。
“还是你想体会她是怎么死的吗?”下一秒,戎芝兰就忽然捏住她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