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杨两家登门理所当然,然而,张雅颂的现身,却使一切变得不再稀松平常。
尤家一行人,紧挨着费氏一族,早早就看到了张雅颂,众人的眼神,是死死地盯着她,尤敏俐也在其间,自然也发现了她。
随着越发多的人注意到她,议论声也逐渐响起,现场一度有小小的骚动。
张雅颂自然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可并不想关心在意,这一切,她早有心理准备。
在主礼的长者示意下,她随着甄杨两家的长辈骤然停步,纷纷伸手接过,佣人睇来的三炷香,默拜、上香、鞠躬。
她心无旁骛,只想送长辈最后一程,而他们防她,却像防着一只随时可能偷入米缸的老鼠……
那些眼神,她不用正视也知道意味。只是,于她而言,再没有别的,比他更重。如果,他开口要她留下,她不会顾虑他人;而假若,他不需要,那她根本不在乎缸里的是米是粥。
抬手祭拜的一刻,原本被黑色大衣盖住的翡翠镯子,在她白净纤细的手腕上,微露碧光。
那么的不经意,那样的小心翼翼,可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里。
他想她,不分昼夜。
母亲出事,他无人可诉说,只能向她求助,但他毫无把握……
此时此刻,她就在这里,戴着母亲给她的镯子来到他面前,千言万语,已是多余。
他看向灵堂正中母亲的遗像,悲喜交加。
众人在指引下,进入后堂瞻仰遗容。而他,断然转身离席。
观瞻的队伍细长缓慢,待到张雅颂走进时,前头已传来小声的啜泣。
黄君兰的遗容整洁光润、高贵安详,宛如生身时的模样,却已永世长眠。
张雅颂的记忆在倒带,过去对她的种种印象,再次浮现。
她曾在贫穷落后的故乡,像所有那个时代的女性模板,乖巧隐忍地长成,按照祖训,成为世人所赞颂的传统妻子。
也曾嫁鸡随鸡,与丈夫勇闯蛮荒滩涂的海市;伴随着丈夫事业的崛起,养育重担在其肩,她无怨无悔,无私付出;不同于费孝宏的偏心,她平等地爱着每一个孩子,若不然,向来温厚的她,不会疾言厉色地,逼着长期被忽视的大儿子学着反抗,在股份权力上给予费扬无条件的支持。
随着家族声望日盛,财富日渐雄厚,她又要忍耐登顶的丈夫,对她的一次次忽视,忍受他在外的花天酒地,对各种花边新闻照单全收,为了家族利益,更为了孩子们的继承权,她忍了太多太多,却依然待人温和,柔顺和蔼。
在张雅颂看来,黄君兰在经营家庭、孩子教育、基金经营,甚至自己的餐饮事业上,都做得极为出色。可惜,在过于传统的闽商家族里,女子不能参与家族事业的经营管理,否则,她并不认为黄君兰能比男子差。
所以,私下里,她不愿将冠夫姓的闽商传统,用在黄君兰身上。
她犹自看着这样美好的躯体,曾用独有的女性力,托举起整个家,甚至庇护着许多女性,如今竟不得善终……摸着那枚翡翠镯子,她再难抑制哀伤,悄悄地滑落了一滴泪。
她想要擦掉那颗掉落的泪,方抬手,一个强有力的手掌,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从临时搭建的白帘中,拽出。
是他。
他的背影高大伟岸,她放心地跟随着他,一路疾步,走进一处房门,内里竟是一处露台。
来不及细看远处市民公园的壮阔,他已站在她面前——双眼布满血丝,眼下皆是乌青。可他憔悴面容中,却透着一丝丝欣慰与安心。
她知道,这些难得的欣慰与安心,是因为自己。
阔别稍久,眷与时长。
他的身上,即使用尽全力掩盖,她还是能闻得出,那股还未散尽的酒气。
想到昨夜,黎美静说的话,她知道,他定是彻夜饮酒又不眠不休。
日思夜想的人,没有安好,她的想念和心疼,在心头交织缠绕。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原来是这般,千万般滋味在心头,却无声胜有声。
他的嗓音低沉嘶哑,轻柔发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早9点半刚落地。”
他不说话,只一味点头,缓缓地,轻松地。
她虽不说,他也知道,这一路的不易。因为,他拿起手机,不是母亲过往的信息,就是她的对话框,还有北疆的天气。
她上手抚摸着他的脸庞:“你怎么瘦了那么多,还喝那么多酒。”
他的眼神没有移动,直直看着她,抓住她抚摸他的手,道:“不这样,我不知道能不能熬下去,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
她心里,疼了又疼:“如果,实在坚持不了,是可以休息的,是可以停下来的,你弟他们都在呢,那么多的人……”
“那你呢?”他打断道。
“我?”
他满眼期待:“嗯。”
她懂了:“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如果你需要,我就会在,如果你不需要,那我……”
“需要!”他着急答话完,将她一把揽在怀里,“我,很需要你,现在,我只剩下你了,我只有你了,你别走,就待在我身边,行吗?”
“好。”
他松开手,捧着她的脸,认真问道:“我说的是,从现在开始的以后,都别走了,可以吗?”
她也坚定地看着他,轻轻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