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朦胧银月藏匿于乌云之后，狂躁的风牵扯焰尾摇曳。

本该寂静的小城中此刻人潮涌动，人们有的拿打火机，有的则持着火把，他们奔走在街道上，搜寻着什么。

一名少年手拉着小自己两岁的妹妹在城市的巷口来回穿梭躲避人群的搜捕。

少年名叫朝闻道，是一个罕见的鬼人，而这仅仅是因为不久前的一次意外所促成。

只是没有人愿意相信他，以及他身边还是人类的妹妹。

在短短的三天内，父母亲人的接连去世使朝闻道伤心欲绝，眼泪已经流干了，可愤恨并没有冲昏他的头脑。

即使未来看不到任何希望，朝闻道也没有停止思考。

求生的本能令他的身体无法战栗，意识有些恍惚，支撑他继续奔跑的究竟是什么？

掌心传来的细微温度，是否可以称之为一个理由呢？

身后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不绝于耳。

“快来人！找到他们了！”

“快杀了他！别让他跑了！”

......

朝闻道默默握紧手中的枪，枪膛里仅剩三发子弹，想要杀出去难于登天，很快两个单薄的身影就被堵在巷子里。

摇曳的火光将这些杀亲仇人们的面庞映的通红，更显丑恶。

他面上毫无波澜，只因他深刻的明白，眼前的这些人只是愚蠢，愚蠢盖过理性，身为弱者好不容易有了一次向恶鬼复仇的机会，为什么不好好把握呢？

只是，这对朝闻道而言并不公平，也无法言说。

看向自己这个亲妹妹，那本该是快乐无忧的脸蛋上此刻写满了害怕和恐惧！红肿的双眼让人心疼。

“别怕，闭上眼睛。”朝闻道蹭了蹭妹妹的脸颊，轻声说道。

妹妹听到哥哥的话后，虽然内心完全被恐惧占领，可还是乖乖的闭上眼睛。

“环境有些吵闹...抱歉啊，没能保护好你。”

妹妹仿佛明白了什么，她一直不怎么清楚自己这个哥哥心里在想什么，总是喜欢呆在家里看书，只觉得他懂的好多，像个大人似的，而大人能决定的事情有很多，她还是个小孩子，所以啊......

朝文倾露出一个微笑，对朝闻道说：“才没有，哥哥已经很棒了！这次也一样，哥哥替我做决定吧。”

朝闻道握紧手枪，在对视上那双纯净如朝露般的眸子时，他下定了决心，这条路，绝不能多一个人来走！

为首的一人将火把砸向两人，见朝闻道用身体挡下来，依旧想着反抗，于是高声大喊！

“你这个恶鬼！大家别怕！他手里的枪没子弹了！”

“什么？他手里有枪？！”人群中有人惊恐喊道。

即使朝闻道现在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可还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大家你看我看你，都盼着有几个能打头阵。

随着朝文倾闭上双眼，将头埋进哥哥的怀中。

砰！！！

一声枪响过后，在众人惊骇都目光中，朝闻道将妹妹瘫软的身体缓缓放到地面。

没有人能预料到朝闻道竟然会突然杀了自己的亲妹妹！

抓住众人愣神的间隙，朝闻道抬手又是一枪打向面前的人群，吓退的同时跑向一旁通往楼顶的旋梯。

他的右眼流下泪水，心底的悲伤无法压抑，可若是单看左边半张脸，俨然一副无畏生死的模样！

妹妹的血被朝闻道抹在自己的左眼下，继续坚定不移的攀向前方唯一的道路。

哪有人只会一只眼睛流泪的？

哪有人会亲手杀了自己的妹妹？

哪有人会在目睹双亲惨死后还不流一滴眼泪逃跑的？

看到这一幕的人们更加坚信自己的行为趋于正义，是为民除害的英雄之举。

跟随着号召前来看戏的人们已经害怕离去，而知道真相的则是一窝蜂紧追上楼顶。

朝闻道来到楼顶时已经气喘吁吁，身后嘈杂的踩铁声愈发近了。

他拖着受伤的身体翻过边缘的栏杆斜坐下来，下方是密密麻麻高举着火把的人，而在朝闻道眼里，他们就如同盘踞的蝼蚁，只会盲目跟随前者留下的气味，溺死在一片充斥着尸骨的大海里。

呵呵，可笑至极！

“朝闻道！你还想干什么！那么多无辜的人受你牵连惨死！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朝闻道闻言仰天大笑，表情再看不出一丝悲伤，在别人看来已然是疯了。

人在经受巨大的痛苦和打击时会突兀的笑出来，这既是对自己的嘲讽也是笑命运的不公。

“我只会愧疚没有早一点让我的妹妹看清这个世界，这是我作为哥哥的失职。而对于你们这些深陷愚昧之人，我也会给予宽宏的原谅。”

这一番病态似疯魔般的言论令众人心中恼怒。

“这家伙疯了！大家别跟他废话！拿火烧死他！”

尽管有人不停拱火，可还是没人敢上前一步，都不敢赌那把枪里是否还有子弹，只得继续使用言语攻击。

“朝闻道！用你爹的枪来杀人！你还算不算个人！”

“算什么我自己清楚，轮得到你来评判吗？”

“你个恶鬼！如果你心里还有良知的话，就老实去死，给我的儿子偿命！”

“你儿子又不是我杀的，凭什么让我来偿命？”

“我看见了！你和那怪物就是一伙的！那么多人都死了！只有你活着！”

“然后呢？你们杀死我的家人，烧毁我们的房子，我是怪物和他们有什么关系？直到现在居然还觉得自己像个英雄吗？”

朝闻道声音嘹亮，面对众人的谩骂批判丝毫不惧，一一回答！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理性的思考和辩证，明白了这一点都朝闻道已经不想再和这些人多费口舌，便直截了当的开口。

“有胆就上来！我的枪里还剩下一发子弹，谁第一个上来挡下这一枪，余下的人就安全了。”

人群中，一个男人脱下衣裳，拨开躲在楼道的人群，独自走向朝闻道，在距离他还有四米的位置停下。

黑黝黝的枪管已经对准了眉心，男人的呼吸开始急促。

“快上啊！趁他不注意！你还在等什么！”

他握紧拳头，突然发力向朝闻道飞扑过去。

砰！

子弹并没有打在男人身上，而是精准的命中了后方不停催促的刽子手。

朝闻道则是和男人一同从楼顶坠下。

可就在这时，令所有人无法想象的事情发生了。

乌云密布的天空突然下起瓢泼大雨，伴有雷声震震，忽的一道闪电劈下，使在场的所有人看清了将接下来发生的一幕。

从那高高的天际之上伸出一根细长的枝干将还在坠落的朝闻道牢牢缠住，那枝干看上去有些干枯，可丝毫不影响它此刻所代表的伟岸！

一并获救的还有扑上来的男人。

有人认出此景，惊呼大喊！

“是奇迹！是奇迹出现了！！！

传言，神会出手拯救那些踏入自己道途的人们。

因此而获救的人会得到强大的力量，他们会被世界组织收编成为一种拥有特殊职权的检察官。

朝闻道试着伸出手，缠在身上的枝干缓缓展开收缩在脚下，只是这一松，一旁的男人也再次坠下。

朝闻道心念一动，枝干迅速缠住男人脚踝，他也发觉自己竟借着那枝干站立在天地之间。

“原来，看到的居然是这副景象吗？”

他曾幻想过，若有朝一日自己能站在一个高高的地方，高到无人可及，万籁俱寂，是否能心想事成，消除人世间所有不公。

可真到了这个时候才明白，这是做不到的，即便是神...

因为，当奇迹降下，就是对此最无解的证明。

朝闻道自高空俯瞰大地，暴雨狂风中他身姿狂傲，衣摆肆意乱舞，仿佛这世间再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将他撼动。

人群作鸟兽散去，他们深知再有意纠缠就不是蹲监狱这么简单了。

朝闻道对这些人的离开毫不在意，他抬头想要看清那枝干的尽头究竟是什么？

雨渐渐停了，云雾消散。

和预料中的一样，什么都没有，枝干完美贴合在天空上，明明是从空无一物的地方生长出来，却不觉有一丝违和之处。

如同突破囚笼，解开束缚！如同本该如此！

闭上眼睛，似乎那些愚昧都离他而去，随之而来的是一片清明。

再睁眼时，面前多出一条路，是一条宽宏的大道！

可他不明白，为何这么一条大道却嫌少有人踏足，远方有几个若隐若现的影子，他们已经走了很远很远，也正是他们将自己送到了这里，朝闻道对此了然于心。

试着回头，却不曾想身后有着更多的路，唯有正对着他的这条路通往深不见底的黑暗，朝闻道同样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回神。

除了身边这个已经昏厥的男人，再无一人胆敢在此驻足。

朝闻道回到妹妹的尸体旁边，轻声说道：“小文，如果我擅自希望你能陪我走下去，会太残忍吗？”

细长的枝干慢慢将她的身体缠绕包裹起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希望你的灵魂获得自由。”

朝闻道不再去看，他虽还活着，却已是几乎什么都不剩了。

此时狭窄的路口走来一个人影，从身形来看是一个女子，从穿着来看很像是那些人描述的检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