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赫伊匆匆走进瀚海神殿，急促地敲开了克莱维寝殿的房门。库蕾莎并不在房中，她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出现，不知去向也不知何为。

“哥哥，我看到你——”

赫伊话还没说完，就被克莱维抬手打断。

“进来说吧。”

克莱维的声音平静得像深渊之下的幽潭，暗而幽深。

“哥哥，你正在被黑暗侵蚀，不要再去触碰那股力量。”赫伊的言语一半透着焦急，一半透着恳求，以及满满溢出的关切。

“我知道一定是你。”克莱维声音沉缓，似有无奈，似有伤情。

“什么？”赫伊没有听懂他的话，忙问道：“什么是我？”

“赫伊，你可知道世界在变化，许多力量已经不被我们所掌控。”克莱维走到窗前，凝望着天边悠然漂泊的流云，略有神伤地说道。

“我知道，可那又能怎么样呢？”赫伊忙跟过来站在他的身后。

“银寒城已经屹立了十亿年，我们足有能力面对这种改变。”她继续说道。

“哼！有能力？”克莱维冷哼一声。

“你感受过无助吗？”他缓声说道。

“当深渊之手向你伸来时，你的力量被摧毁得支离破碎，所有挣扎都只是徒劳，你还会说有能力吗？”

克莱维微微转头，似是在期待她的答案，亦似是等待她的妥协。

“哥哥，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还有我，还有我们，你不要一个人承担，兄长会带领我们对抗一切。”

赫伊从身后拉住了他的手臂，一阵冰冷的寒气顷刻从指尖传来，吓得赫伊立即收回了手。

“赫伊，你还以为他可以对抗一切吗？难道你看不到更强大的力量已经遍布于这个世界吗？”克莱维的声音愈加冰冷，冷得有些可怕。

“那又能如何呢？只要我们大家在一起，妹妹什么也不怕，哥哥你又在怕些什么呢？”赫伊说道。

克莱维转头看着她清澈的双眼，忽然吁出一声叹息。

“赫伊，这世界因有太多可以赢取，才有太多可能失去。但当你真的在所得与所失之间必要做出抉择时，已经全然不知今后会为所取而后悔，还是会为所失而怅然。或许最终只留下无可奈何，不知是欢愉还是悲哀。”克莱维低声深沉，眼神中难得浮现一丝坦然，或者也是一种无奈。

“我不在乎！”赫伊不假思索，立即应道。

“哥哥，我不在乎，我只知做此刻认可的选择，至于后来者，是我本该接受的负担和责任。”赫伊坚定地说道。

“负担，责任——”克莱维轻声念道。

“我不在乎。”克莱维轻轻摇头，继续说道：“你与他们，都只是见证者，我会比你们所想象的更强大！”

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和暖的朝阳悄悄爬上窗台，在屋中铺开一张赤白色的温缦，然而地面却是那般冰凉。

“哥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可以帮你。”

“哥哥，相信我可以帮助你。”

赫伊的言语中饱含着心疼，甚至带着央求，她不想看到哥哥被黑暗所控制，更不想看到他被黑暗拖入深渊。

“你拿什么来帮我！”

克莱维猛然转过身，冷冽的眼神直直地盯着赫伊，一抹暗红的火焰俶尔从眼眸中一闪而过。他的声音是那种高傲的冰冷，透着刺骨的寒意。阳光从他略显消瘦的身上洒落，映照出一半光明，一半幽暗。

赫伊被吓得连连向后退了几步，张大着嘴巴，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那，那你也不该一人承担。”过了好半天，赫伊才颤抖地说出话来。

“难道我要拉上你来陪我一同背负吗？”

克莱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妹妹的双眼，看她那双晶蓝清澈的眸子流露出柔情与胆怯，以及坚毅和决心。

克莱维忽觉得心头一阵疼痛，急忙伸手捂住胸口，低下头来默不作声，或也是想在妹妹面前掩饰内心的挣扎。

“哥！你怎么了？”

赫伊忙上前去扶他，克莱维却立即抬手示意她止步。

良久，克莱维迟迟抬起头，缓声说道：“你走吧！不要再来找我。”他的言语中有深情的不舍，也有无情的决绝。

克莱维，

留住她！

一阵剧痛倏然从头顶袭来，疼得克莱维立即蹲下了身子。

“哥哥，你怎么了？”赫伊慌忙蹲下来搀扶他。

“快走！”克莱维猛地一把将赫伊推倒在地。

“哥哥，我不走，我可以帮你！”赫伊爬坐起来紧紧挽着自己哥哥的手臂。

“快走！”

“快走——”

“妹妹，你快走……”

空旷之中，反复回荡着声嘶力竭的空旷之声……

凛风忽至，荒草飘摇，余烬骤燃。一场雷火方才焚烧了半个幽谷森林，眨眼间又被一阵残风引燃。灰色的烟尘迷迷落落，焦尸的气息错错纷纷。一眼望去的凋败与残伤，不觉在赫伊心中生出无数悲凉。

克莱维摘下帽兜，轻张双臂，阴云随即而来，继而细雨簌簌洒落。张狂的林火片刻尽熄，青嫩的绿芽褎然从焦土中生发，一点一点长成荫天的草木。

克莱维戴上帽兜继续向黑石峡口走去。赫伊看在眼里，嘴角蓦然微漾，难掩内心升起的数不清、说不尽的喜悦和暖意。但殊不知，这将是他献给众生的最后一丝怜悯，此日而后，再无温情。

黧源洞中的模样，已经比数十万年前更加狰狞。当赫伊看到“刀簇”满地的石室和黑暗笼罩的祭坛时，真切感觉有无数虫豸从颈后爬出，不免心惊胆战。

此时的黑暗祭坛早已建成，滚滚黑色的浓烟凝聚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在祭坛半空肆虐地旋转着。周围的建筑也即将完成，看得出好似一道道石门的阵列。小巧瘦弱的灵奴们在石门间穿梭往来，神情一如从前，劳碌从未停止。

赫伊缓缓向祭坛中间走去，她的步伐胆怯而又坚定，她的背影纤弱而又亭立。

“妹妹。”

克莱维忽然拉住了她纤细的手指，这样亲切地叫着。

“你，真的可以帮我吗？”他轻声说道。

听得出来，他的声音里蕴含的不是疑问，而仿佛是万种杂糅情绪中的一丝犹豫，一丝不舍，一丝无奈，和一丝匆匆而过的神伤。

是啊，一个人的内心不管有多阴暗，他最难以割舍的，终究还是那份亲情。但只怕，他的心早已经无法认清自己，无法认清这世界，更无法认清自己所做之事和这挚爱的眼前之人。

赫伊弯起手指用力将克莱维坚实又冰冷的手掌牢牢握住，并朝着他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容。随后她毅然松开手，并紧紧握起拳头，向祭坛踏上了最后一步，没有犹豫，没有回头。

“让我试一试！”

她的纤瘦的背影后传来一个坚定的声音。

祭坛的正中央，黑色漩涡的下方，赫伊笔直站立。她将双手放在胸前，指尖相触形成一个心形，口中默默念动法诀，胸前的淡蓝色项坠立刻涌动起耀眼的色彩。随后，她的指间生出一团光球，有淡蓝色的火焰在其中静静燃烧着。那火焰清澈透明，没有任何烟尘，却不似火焰，反更像是温柔的水花。只见它缓缓飞入黑暗漩涡，赫伊的全身立时被一团金色的光芒环绕。片刻后，有无数幻象开始不断从漩涡中剥离，周围灵奴幽蓝而暗黑的皮肤也逐渐变得浅淡。

少时，黑色的漩涡开始在神识力引动的幻境之力压迫下颤抖挣扎。赫伊见之，嘴角忽然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那么的美，那么的让人留恋。

然而转瞬之间，黑色的漩涡突然翻涌壮大，无数的幻象被顷刻撕破成泡影，并形成一道道暗蓝色的光息。只听“唰”的一声，所有光息兀的尽被吸入漩涡之中。随后，那黑色的漩涡中仿佛出现一张邪恶可憎的面孔，它双目狰狞，獠牙外龇，正张开深渊一般的巨口似欲将一切所见尽数吞噬。

赫伊的身体不禁开始摇晃，但紧接着她又努力重新站稳，并奋力用神力与这邪恶的黑暗对抗。一道金光从她的掌心发出，射入黑色漩涡，转瞬在漩涡中形成数条金色的旋臂。漩涡越是加速旋转，那金色的旋臂就愈是奋力阻拦。

碰撞之间，黑色的漩涡突然迸发出许多条交叉的闪电，一时涌起阵阵嗡鸣和轰隆，并伴随有一缕缕黑息从漩涡中不断溢出。

“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