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出了正月,大伙都忙碌了起来,年味渐消。
小童独自一人,正枯坐在了窗前。
孙义喊了声叨扰走进来时,小童便转身站了起来。
孙义道:恩公,我这些时日要出去跑动一趟,恩公且在府上养心。但有吩咐,只须对了人说,莫敢不从。
孙义这些时日与小童闲聊,早知小童并无亲人,其实他也猜得一二,否则哪有年底还不回了与家人团聚?他因要出去忙了,又怕小童一人无聊,故先来道个别,也想听听小童意见。
小童道:你且忙了。左右我也无事,正想去游历一番。
孙义大惊,忙道:我陪了恩公去,不知恩公想去哪里?
小童道:莫要恩公恩公的叫,倒叫的我不自在了。
孙义只得道:高公子是我孙家再造恩人,孙家一切便都是高公子所赐,这个孙家但有在世之人,皆不敢忘。以后铭记在心,不称恩公便是。
小童便道:我只是呆的烦了,想出去游历,并无目的,若在外面呆的烦了,也就回到此处。我也没啥落脚处,你这里倒是我个归处。
孙义听得,就放下心来。
孙义就道:高公子,我此次要去办的事,却还是与雷家堡有关。
小童拿了眼来看孙义,却是不语。
孙义从怀里掏出一本名册来,递与小童。
孙义道:这份名册,是上次有人在那雷家堡搜得后呈了上来,却是藏在一极隐秘处,我想应是不同寻常。
小童随手来翻看那名册,却是一页一个名字,后面都是写了官职,又在下面写了家中的成员。
小童翻看下去,名字不少,却是非但有金国宋国官员,连那西夏,也有数个。但却并无雷姓之人。
小童想起那雷家堡行事,便道:应是那雷家堡专行劫掠之事,与官府的人勾结吧。
孙义道:只怕不止如此。劫掠的盗贼,哪有与官府这般勾结的?便是勾结,应都是交往了前去弹压之人,且这雷家行事隐秘,哪有去结交这么多官员的道理。再者我等虽是年三十突袭了雷家堡,他也应早有预料,既认得这么多官员,为何不求了人来保护?
小童深思半晌,也有了诸多不解。
孙义道:我在金朝还有许多商铺,这回也都要收了回来。须去弄得明白才好下手。若那雷家堡还有些后手,须得小心了才好。不知这些官员与他是何缘故,想先去探查一番。这些宋朝的官员,我自安排了人去查,那金国西夏的,我打算带人亲跑一趟。
小童道:也好,反正我也闲来无事,那金国的中都,虽闻得其名,却未见过,也可帮你跑一趟。
孙义喜了道:如此甚好,高公子此去定有收获。公子将名册带了,我自找人抄写了两份,我且将那金朝中都的几处孙家联络人都写了给你,公子自当去散散心,叫他们几个跑腿就是。
俩人便准备行程。本要给小童配了人手,小童却哪里肯?孙义知小童身手,自是放心,见他执意如此,只好随他。
小童骑了黑马便向北而行,一路上小童也不急,一到晚间便牵了马入密室。这马得了灵水,毛色越发锃亮,脚力也自是快了不少。
过得一个多月,小童才来到中都。
小童未去孙家的联络人,先找个酒店住下,打算先了解下中都。
这回却傻了眼。
这中都多是金国的语言,小童哪里听得懂?
原先小童去过的地方,都是宋朝故土,多是汉人居住了的,便是那雷家堡也都汉人,这中都是金国都城,达官贵人多是金人,这汉人也都小心学了金国语言,便是那些金字,小童也不认得,如何与人去言语?
小童原想易了容去查得些消息,这言语不通,如何查得?便是去盗得些书信,自己也不认得金文,如何辨得?
小童不由苦笑起来,自己虽有这等奇遇,却也不是事事都办得了的,总有不及人之处。
思索一番,想这些官员若与雷家堡有何勾结,应当都是有着同一目的,查得一个,便猜得其余几个,那孙义定有法子探得些消息,自己的作用不大。
小童安了心在中都闲逛,只去查了那几个人所在,便是大门也未进得,原想夜里去查探一番,可思来想去,不识得文字又不通了语言,终是觉得除了惊动对方并无意义,还是打消了念头。
自己做不得,不见得别人做不得,莫要添乱就好。
小童去见了在中都的孙家联络人,告知此行并无收获,他们自有方法通知孙义,还是他们自己想了方法吧。
小童便在十余日后启了回程。
还是回了孙家再说吧。
小童晃悠一个月后才到得孙府,迎了小童的护院双目泛红,只低声叫了:高公子。
小童便觉了不对。
进得府来,那几个识得的孙家人也含泪来迎。
小童便问:出了何事?
原来小童和孙义离开不久,便有三人夜探孙府,身手极是了得,在他孙府竟是来去自如,惊了孙家,报了孙义。孙义闻得,也不及告知小童,先回来坐镇查探,却在他回来次日夜间便被人擒了去,来人留了字来:人在中都南城司内狱。
小童也是暗惊:孙府这般人手众多,那些人竟在孙府直接掠了人去!
小童只得再去中都救人,也没得他法。
这回日夜兼程,那马儿日日得了灵水,倒不用几日又回得中都。
小童立时去找那孙家在中都之人,先得弄清这南城司内狱在何处。
那孙家人很快回了消息,小童知道了那南城司内狱所在,却也知道那内狱寻常人便是靠近也是不能。
小童便在远处来探查。
几日便看出些门道。
这内城司有几个人每日来回,应是其中有些身份了的,每日辰时来,其中有汉人,可以化人进入。
小童便盯上了那个年轻的汉人。
这日傍晚十分,小童骑马尾随了他,看他去向何处。
一处小宅院,倒是清净。
小童待他牵马进了门,小童便牵马进了密室,放好马,才出来翻了墙进了院子。
那人刚打开了里门,闻得后面似有声音,回过头来,却见一把短剑抵了自己咽喉。
小童推他进了屋里。
直接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在那狱中担任何职?
那人道:小的只是个管营,叫宋成。
小童想了想问:这管营是何职务?
那人也想了半天,才回:算得是管那些犯人的小官吧,平时都是去查看犯人和管理犯人的。
小童又问:孙义关押何处?
宋成满眼惊慌:关在进了大门往前走的二号内牢中。
小童又问:在几号监里?
宋成:只他一人。最里处的便是。
小童再问:你如何进得内监?可带得人去?
宋成一听便知小童要作甚,道:只需亮了令牌便可,便是不亮令牌,也人人认得我。但你却是万万进不得,这内监绝进不得外人。我是带不得你进去的。
小童细听了他说话,觉得仿他不难,便道声:对不起了。
便要拉他进密室。
宋成一听小童说对不起,立觉不妙,跪下道:莫要杀我。你去狱中,无非想要救那孙义,可那牢中遍设了机关,那牢中通道都隐了高手,若要带人出来,只怕那暗箭便把你射死了。我替你打探消息就是。
小童不意这人如此怕死,把这消息都说了。
其实这宋成猜得小童心思,他定是想混进去救人,若真去救人,人救不得且不说,事后追究起来自己哪有命在?先把危险说了,打消小童念头才好。若那小童仍要混入去,只要与自己无了干系,自己便有一线生机。
他这一跪,小童倒犹豫了起来,下不得手去。
宋成见此,忙接了道:那通道上有些小孔,便是埋伏,有人在其中拿了机弩的,万万不可救人。更不可多带人前往。你若要救人,可再等一个月,这人须得换地关押的,你可再来找我,我必向你透露他那时去往何处。
小童道:把衣服脱了。
宋成一听,这人是要化装成自己混入,长叹一声:我真心帮你,奈何你偏要如此害我。你若要化作我,必是有破绽的,非要害我害你。也罢,你想装作我去,便不要作声,进了狱门直接去内牢,我每日都是先去那里。你去看了便知。衣服也不用脱我身上的,这柜里相同的衣服还有几套,你要穿去取便是了。
他心想阻拦不得,至少提醒下来人,也盼他真能不让人认出。
小童取出套衣服来看了,果是一样。
小童忽然问道:你若要现在去,如何进得?
宋成道:去便是了,我是管营,自是任何时候都去得的。只你化装怕也进不得。
小童又问:若要去看孙义呢?你可曾去看过他?
宋成回道:每日里都去看了,只问了他话,看是否活着,保他不死。再看他有无交待。
小童问:如何提人?
宋成道:只枢密院来人才可,且得那通道中人确认。别人无论如何都提人不得。
小童道:好,我便易成你的模样进去,且把你绑在此处,若果真如你所言,我去查看一番便回,回来就放了你,若非你所言,我自是回来杀你。
小童取了他衣服,将他绑了,出得屋来,进了密室,去变作了宋成模样,便又走进屋里。
那宋成自是惊得只张了嘴来。
小童道:如何?
那宋成却道:你你你竟有这般手段,竟与我无有差别!这回却千万莫要害我,千万莫要救人。你做什么别人定以为是我做的了,我是必死了。你到了内狱自有人开门,若有人不断问起,你就说得了枢密院令,来巡查一番的,便无须再理他。令牌须得放好。你去了内狱莫要久呆,久了必令人起疑,你看完出来再定才好,你有如此手段我帮你就是,千万莫要害我,立马要去救了人来。
小童道:好,我去去就回,只看人先不救人便是。
出来骑了他的马,就直奔南城监内狱。
小童不知这宋成所言真假,但无论如何得去冒险一番,须得查找孙义。
到得内狱,只在门前站了,便有人开了门,只叫了宋管带,便牵了他马去。
小童直接去寻那二号内牢。
看见那牢门上方二号号码,小童便入得牢来,却是有通道向下,是个地下牢房。
牢内虽是众多守卫,却无人来问小童。
小童顺了通道前行,却拿眼余光来瞄两旁,果是有暗孔。
那宋成看来没有骗他,有人藏了通道中。
小童到得最里间,果是见到一人,左手左脚均已没了,不知死活地在地上横了,脸却是向里,不知模样。
小童先去细察了狱房,并无暗孔埋伏,确定无人窥视,才轻叫道:孙义。
那人挪动了身体,慢慢地回过头来,一只眼睛也被剜去,脸上虽不成样子,却依稀可见应是孙义。
小童又叫:孙义?
那人硬撑了身子起来,道:你要如何?
小童听得声音,却不是孙义是谁?
心中一阵痛楚,只差落了泪来。
便问道:谁把你擒来此地?
孙义只冷了一只独眼来看他,并不答话。
小童只得道:我是高公子。
孙义身体明显一抖,却仍是冷了独眼来看。
小童道:徐家集,风隐刀。
那孙义全身抖动起来,待要站起,却是一仆,便向前爬来,全无形象。
小童含了泪道:莫动,惊了别人。
孙义听了便不再爬动,一只独眼里却全是光彩。
小童再问:谁擒了你来?
孙义语音含混不清:却不明白,只是夜里数人擒了我来,一路行来此处,再对我拷问,只要恩公的消息,我如何能说?说了又岂有命在?
小童问:再无其他人来问?
孙义道:有个五十多岁的面白无须的人带人来问过,只听得人叫他李大人,那日带了几个人来问,再无他人。
李大人,宋成提过枢密院!李晓山,枢密院同知!
小童立时想起那名册上的人来,这人象是排在了那名册的第一位!
小童便对了孙义道:我知道是谁了。你且安心在此几日,务要保了性命。
孙义一只独眼里全是泪,只低了声道:恩公………
小童狠了心便转身离开。
心中却头回发了狠来:为寻我人,竟对我的人如此,定要你们十倍来偿!
小童出了南城监内狱,直奔去了宋成那里。
进了院里,先入密室牵马出来,换了身衣服,回了模样。
再进屋里,先把那宋成松了绑,问他:这些时日可能多给孙义些食物,保他性命?
宋成忙回道:自是下了命令要保了他性命,不让他死的。
小童道:那好,你且多看护于他,我自会给你些好处。
从怀里掏出几锭黄金来。
那宋成忙伸手接过:大人放心,但在监中,我必小心看护。若有异常,必告知大人。
小童听得他一通官腔,也不责他,只道:你晓得我本事,我已见了孙义,与他言语几句,你小心应付。我已饶你一命,莫要再卖了自己性命。
宋成只道这人一去自己小命必是不保,未曾想有这等好事,还发了个大财。他虽是年轻,却知官场手段,事情因他而起,怎会再去告密?
小童出屋便骑了马连夜赶往那李同知府,他早是知晓了那人住处,却是未曾进得。
他不杀宋成,一是要他去保全孙义性命,二是自己要连夜赶往李同知处,便是那宋成告密,也是不怕,自己在那李同知处,自是先得了消息。
刚过亥时,小童便到得李府。先去把马带入了密室,拿了风隐,出来时一身杀气。
一个纵身便上了院墙,再翻身便进了院子。
这李府守卫极是一般,并无几人巡查,小童知他应无防备,只在内狱安插了人手来等待自己。
小童仍是暗自小心了来寻,想这官家之人多有书房,不多时就寻得书房所在,从门缝里看得清楚,果是有个五十多岁面白无须的人在里面。
小童便待推门而入,却一转念头,入了密室变了他模样出来,只是着了自己衣服。
再拿了风隐推门便进得屋来。
那人见了小童自是一惊,却很快镇定下来,只淡声道:可是那位孙家高人?
小童也是一惊,这人反应如此机敏。
这人说的也是汉话,看来这金朝中也多有汉人做了大官。
小童道:你费尽心机,不正是要见我吗,李同知?
李同知却笑了道:还是未见得真人面目。果是高人,如此手段当真是入雷家堡易如反掌,可叹雷家堡却只防了外面,怎知你有如此高超的易容手段。
小童道:雷家已灭,为何你还如此替雷家强出头?
李同知笑了道:雷家已灭?哈哈,雷家你灭得尽吗?你可知何谓雷家?
小童脑中突地就灵光一闪,只惊了声道:雷家人不尽是姓雷?
李同知也变了脸色,此人反应如此之快。
小童道:是了,雷家堡之人净是姓雷,且只有号码,出了雷家堡却不姓雷,才有了姓名。你便是雷家之人。
李同知道:便是如此又如何?你可知雷家出来了多少人?
小童问道:若有了名册呢?
那李同知复又脸色大变:你得了名册?
静默半晌,道:这雷家合当绝了气运,竟连名册都能落入你的手里。
却又看了小童道:你可知名册之外有多少人?
小童举了刀来看:我且先把名册上的人拿来一一逼问。
李同知却笑了道:单是名册上的人,遍布了各处,相隔千里,便是给你十年功夫你也杀不尽。
小童只斜了眼看他:我有的是时间,雷家却是只剩十年了。
李同知却是毫无惧色:那你动手便是,孙家怕是不到明年便是不剩一人了。
小童沉默半晌道:此事如何了结?
李同知大笑道:了结?你可知我雷家为何要灭了孙家?
小童只看向他不语,显是要静听。
李同知道:我雷家并不姓雷,乃是皇族后代。当初先祖降了宋朝却仍是被害,死后却给加封隆遇,如此辱我先祖,岂能干休?我族人隐了姓名率了下属迁居雷家堡,本是为了复国报仇,却是更了朝代。我皇室一族,趁了宋金交战,本待助金国灭了宋朝,便是不能复国,至少赚得封王。可这孙家来抢我雷家生意倒也罢了,却是宋朝细作,赚了金国的金银来助宋朝。他断我生意又帮我敌国,我要阻了他生意,防他助宋,若不灭他,如何阻止?他要灭我雷家堡,也是本事,可却杀了我皇族血脉正统,断我根基,如何了结?!
小童忽地想起那密道中的两位黄衣少年。
也想起雷家堡种种,这便是了!
雷家堡人本是皇族后裔,所以雷家堡的一切都合理了。
雷家堡的人不尽是一族,应有许多皇族外姓的下属。雷家堡族内通婚,实是多姓婚配的,所以外人进不得雷家堡,雷家堡外墙内分作几处,原当是不同姓的,只在雷家堡内改了姓,所以男女尽是姓雷,并无外姓。雷家人只有出了堡才不姓雷,那些只有编号的怕是年岁一大便要外放作官或做了生意,才给了姓名,所以在堡里并无名字。
雷家堡的设置是效了皇宫的,他皇族之心未死。
有了朝中这许多大官,雷家堡又立功死保了金国,自是不会有人去查他。
那两位少年应是此人所谓的正统传人了,却给孙义带去的人杀了。
为什么不报了官兵去助?是因为外人不入雷家堡,雷家自信有本事平了此事,不须借助外人力量。
他雷家还是小瞧了小童的本事,更不意有人能攻入雷家堡来。
雷家还是有幸存之人,只是不知藏在了何处,可能一如孙家的暗卫,。
所以孙家攻入的消息还是被这些人所知。自己的行藏怕也被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