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已是日晚时分,星星点点的灯火在万家中升起。
浦草医坊开在这条街的中间,延伸出去的两头,都是五花八门的店铺,这个点了,都在纷纷关门打烊。
街坊路过浦草医坊,看到云裳倚在门边都和她打着招呼,“云小姐,走喽。”
“好嘞。”
又听见一家关铺的声音,没一会路过时,也朝她问:“吃饭没啊。”
云裳笑笑,答:“在等浦大夫。”
街坊们都已经习惯云裳长时间驻在浦草医坊了,来来往往时相互寒暄几句,随口问一问,云裳也是很自然的回应。
前两年,云裳也常来浦草医坊,那时一月总来五回八回的。
她长得极美,唇红齿白很难不引起大家的注意,那时也没人敢上前搭话。只是见她进出,都以为是生了什么病,要时常进医坊捡药。
直到半年前,云裳天天来,从不间断,从早到晚都在医坊忙进忙出,才引起了街坊的注意。
最开始街坊们还以为,浦大夫收她做了女弟子。
隔壁店铺闲着,没事的时候渐渐和她搭上了话。
她只说来搭把手,哪配做浦大夫的徒弟。
云裳把浦大夫的生活饮食料理得极好,脸上都多了几分人情,并不是说浦大夫从前对人不好。
只是他永远温温和和的,脸上的情绪也是淡淡的。从来不变的一张脸,仿佛世人的七情六欲,在他身上不存在。
如今见着他的表情也可以这么生动,旁人就知道了那就是人情味。
连张大夫来到医坊时瞧着外甥日渐开明,说话也常带笑意,自是明了这位来路不明的女子,还是起了些作用。
云裳时不时朝街的一头伸长了脑壳,看到街头玩得一身泥的孩子,被为娘的拿着鞋垫子追得满街跑。
那孩子如风穿过,看到她倚在门框上,还不望回头,把手往耳朵上一竖,扮起鬼脸对她吐舌头。
跟在孩子屁股后头的那妇人对她笑了一下,“哎哟,这死娃子。”
云裳原本正在发怔的脸回了神,听到妇人这么说,便对他们微微一笑,目光却没从那孩子身上挪开过。
那眼神似乎在想很久之前的事儿。
日头都看不见了,街上的人也慢慢散去,她才看到街角出现了熟悉的身影,风尘仆仆地踩着晚风回来。
云裳脸上笑开了花,急忙迎了上去。
“去哪了,今日这么晚。”
浦笛饿得饥肠辘辘,就没回她的问话,只说:“先吃饭。”
两人同行入了宅子,云裳把饭菜摆了出来,“一直温着,就怕你饿着。”
这几月,医坊的伙计,见云姑娘苦读医书,对草药的药性钻研得很透彻,都很钦佩。
只有浦笛慢慢有所发觉,她似乎只对用毒解毒有兴趣,遇到医书上记载着她没见过的草药都甚是苦恼。
浦笛看不得那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时常和舅舅去宫里时,讨些难得的药材回来。
吃完饭后,只见浦笛眯眼笑道:“你猜,我这次带回来了何物。”
云裳眼眸亮晶晶地问:“何物。”
“你一直心里想着的。”
云裳不解。
浦笛把手探入袖中,把一块用白帛包好的墨色物体,摊开在桌上,“在药商那收购到了三钱遮乌鸟金汁。”
云裳看到几块墨色的长条形物体,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奉绿仙’的药材在这两年中间,几乎都收集好了,只差遮乌鸟的金汁没着落。
她旁敲侧击问过浦笛几次,他说宫里头也没有。
这种鸟生活在漠北的峭壁里,它们似生了灵性,排泄后会用两只细爪子把金汁埋入沙土,极其罕见难寻。
几个月前,她来浦草医坊,见伙计正在把收来的草药分装入柜。
问了一嘴才得知,有一个药材商专门在北方收购药材来京都贩卖,时常能收到少见的稀罕东西。
她便日日都来医坊,盼着那药商再次出现。
她想什么,他好像都知道。
云裳低下头,忍住了眼中的酸涩,赶紧把碗筷收拾好。
浦笛看她心不在焉的乱忙活,叫住了她,“别忙了,小五会收拾的,你…有话要说对吧。”
云裳点了点头,把他拉到医坊里,打开最下面一个柜子的抽屉,拿出放在里面的医书和早已收集好的药材,把这些铺在他面前问:“我们可否一试。”
浦笛捻起这些药材,再看着医书那页一一对照,才知道云裳想制作‘奉绿仙’。
他总算知道她的目的了。
哪怕看到了这些东西,他还是不解地问:“医书上所述,这味毒药是对动物使用,还是大象这种庞然大物,制来做何用。”
“你不是说,改变用量后,可以在人身上一试。”
浦笛记得第一次给她看这医书时好像这么说过。
他看到她渴求的目光,若有所思之后,问:“我没试过,用在人身上便可算作是毒,你作来何用?”
云裳笑而不答,只是催促他快些制作。
浦笛不知其意断然不敢。
这几月云裳多次提到遮乌鸟的金汁,她前两月说想去漠北,他就想到云裳应该是在寻这味药。
浦笛深知大漠的危险,终年生在大漠的人,都无法对抗那些非常的自然力量。
今日弄来,也只是想知道这中间到底有何事,是他所不知晓的。
云裳也看出了浦笛的心思,告诉了他,这味药极有可能和‘暗藏’这种毒药有关。
“暗藏?”浦笛嘴里念着这个他从未听说过的药名问:“你想给谁下毒?”
事已到此,知道再不说,浦大夫很难帮她制作。就把云家被灭的经过,和秦恒宇在义庄发现尸体,中毒后的状态全盘托出。
听得浦笛一身冷汗。
云裳见他面露难色,生怕他这是打退堂鼓,眼眸一垂道:“浦大夫,我总想自己多学一样本事,便能少张嘴求人,现在还得求你,如愿帮忙,我感激不尽。”
浦笛将信将疑,“你真的只是为了确认,是不是此味毒药?”
云裳坚定的点头应承。
他拒绝不了她。
忙活了小半时辰,浦笛再三斟酌后,把药量控制到了合理的范围,便制出了一味暗绿色的药。整个过程云裳眼都没敢眨,眼看药成为水状和浦大夫脸上笃定的表情,就知道药已制成。
浦笛正在跟她说通药理,一个不留神,云裳毫不犹豫地端起小半碗墨绿色的药汁,一口服下了。
速度之快令人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