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酼儿推开门,床头那口大箱子上有几件冬衣。一身青色一身黑色和一身红色,两张床上各放了一床厚厚的大棉被。
云裳床上的棉被是白底翠绿面,上面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自己和晏南修那床是白底青花面,上面有些花鸟。这布一摸就是缎面的,比起以前的大粗布,舒服太多了。
把鼻子凑上去闻一闻,还有棉花的清香,老酼儿先是欣喜,而后眼泛了红。
他回头便问:“哪来的银子啊。”
云裳娇俏笑道:“路过村头土地庙,土地公公给的。”
老酼儿做了个口眼歪邪的样子扮起怪来,“我路过几千回了,铜板都没见一个。”
“可能见我长得好看吧。”
老酼儿这才发现云裳的白玉耳坠子不见了,摸了摸她的手也是光秃秃的,就什么都明白了。
心里又自责起来,回来只顾着喝鱼汤吃鱼肉,半天了,也没发现她身上少了东西。
“好了好了。”
云裳见不得老酼儿一副心疼眼红的模样,“以后我和南修孝敬你,你呢,想酿醋就酿,不想酿就晒太阳,其它的活儿,你可不许干了。我以后接点女工做,南修去捉鱼,我们的日子定会越过越好。”
老酼儿知道自己去倒夜壶的事,肯定被发现了,故作委屈地耸起发酸的鼻头,“你嫌我臭。”
“不仅嫌你臭,还嫌你酸呢,你啊又酸又臭。”
“你,你……”老酼儿眼里含着泪花半天说不出话来。
“别你啊你的了,老酼儿什么味儿我也不嫌。”
云裳抱住了他,撒起娇来。
晏南修看得出云裳很开心,也在旁边陪着笑。
生命真的是一个神奇的过程,垂死之人找到一点有意义的东西,就会彻底臣服,想到这晏南修觉得越来越没意思。
他看了云裳一眼,不合时宜的打破了和谐,“姐姐你不想报仇了?”
老酼儿听到这话,血一下子冲到顶头,瞪着两只空洞洞的大眼珠子凶道:“说什么呢!不会说话把嘴闭上。”
云裳瞬息间像掉进了寒冰里,愣愣的看着晏南修。
她想报仇吗?是想的,只有先活好才能报仇,可是仇人又在哪?
痛苦被一点一点勾了起来,云裳的脑子像被马车辗过,身子越来越重,一张张带血的脸,毫不留情的挤入了她的身体。眼前成了一片黑色,她身体痉挛了几下,仰头倒了下去。
“你,真是不像话。”
老酼儿伸出老寒腿,踢了晏南修一脚,“她才捡回了一条命,你一句话白费功夫了,日子不是这么过的,快!把她扶到床上。”
晏南修看着她倒下去的时候,心微微抽了一下。
头一回没觉得痛快。
深夜云裳早就醒了,睁着眼睛看着屋外的冷月,不动不起。
晏南修一句姐姐你不想报仇了,像一把刀一样插进了她的心口。
她不知道如何去报仇,成晚成晚的睡不实沉,每天被无数错综复杂的阴影笼罩。
她早就不想活了,甚至觉得那些努力挤出的微笑,都像凌厉的刀子在剐着皮肉苦不堪言。
云裳睁着眼辗转难眠,突然听到了窗外有脚步声走来。
她张着耳朵听清楚后,悄悄摸下床,摇醒了老酼儿和晏南修。
“醒醒,好像有人来了。”
“听脚步声有五六个人,我去看看是什么人,如果是借宿的,我去拿几捆干草给他们,要是坏人你们直管跑,我把他们拖住。”
“你一个姑娘家咋拖得住。”老酼儿这辈子也没见过这种事,在黑灯瞎火中穿衣服的手都在哆嗦。
云裳表面强装镇定,帮老酼儿理好衣裳。
“我是云家人,云家刀法我虽然没学过,跟着哥哥们架没少打,一般的土匪就算打不过,逃脱没什么问题。”
老酼儿仅剩的几颗牙齿抖得嗑嗑响,“不不不……不行,我一个老头子,命不值钱,你和南修跑。”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声长长的:打劫。
晏南修目光一凛,在心里暗骂出一句:蠢货。
云裳急了,扑通一声跪在老酼儿面前,“我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你们再出什么事,我肯定也活不下去了。我保证没事,你跟南修先走,你们往城里跑,等会我去清泉河的东边找你们。”
老酼儿见云裳跪下就慌了神,云裳给晏南修使了个眼色,就把他架着出了后门。
人刚走,房门就被人一脚踹开。
只见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手里握着大刀,神态傲慢一脸凶相的站在云裳面前。
“把钱财都交出来。”
“我……我没有钱。”
哐当一声,门被劈成了两半,一个头大身材精短的男子恶声恶气的吼道:“再说一次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要不然我不客气。”
“我们家穷得叮咣响,真的没有钱。”
云裳真想一巴掌,呼到他那别扭的脸上。
晏南修和老酼儿刚跑两里地就听见门被劈开的声音,他心里觉得奇怪,莫奇怎么不在。
这伙人看起来就是一群莽夫,和莫奇说过半夜佯装去打劫,引出是谁救了云裳。
这伙人到底是谁?
莫奇正站在五十米外的田埂上,老酼儿显然是没看到,慌忙的朝他站的地方跑。又见南修慢吞吞地走在后面,老酼儿急忙喊他,“快跑,别让裳儿担心。”
“老伯是要去哪里?”
莫奇像幽魂一样出现在老酼儿面前。
老酼儿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提着长衫退了一步,刚好对上晏南修的视线。
晏南修此时轻轻笑着,却让人不寒而栗。
他缓缓开口道:“老伯怕是哪里都去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