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神狱,莲花台。
时颂提剑立在长阶旁,望向长阶尽头偌大的莲花状玉台时眼里不禁多出几分不忍。
这莲花台是罪神领罚的地方,上头不知淌过多少神仙的鲜血,玉石打磨而成的莲花花瓣都被染得发红泛紫。
他长叹一气,抬头见九重天灰蒙蒙一片,并不似往日那般明亮,不由得想兴许是今日它也觉得难过。
那日在人间,手底下的人说找到沈万霄时,他与清行皆是一愣。
毕竟以沈万霄的修为,他若是有意躲藏,那这三界之中还真不一定能有人找到他,更遑论他身边还有鬼王、凤凰等人相助。
他们顺着消息找去,在忆迟居瞧见沈万霄时,沈万霄也不逃,反而慢条斯理地将一封书信压到花盆底下,随后旁若无人地从两人经过,直到踏出门,见两人并未跟上,这才回身云淡风轻地问了一句:“还不走么?”
时颂摸不透他,清行也摸不透,只好讪讪地跟在他身后回到九重天。
“陛下这回是真动怒了,”清行扫了一眼长阶下前来观刑的神仙,连声叹气,“殿下这回恐怕......”
时颂也跟着微微叹气,继而仰首看向莲花台上空四尊慈眉善目的佛像:“若没记错,上次来这儿,还是涟——”
“嘘嘘嘘,”清行连忙捂他的嘴,“将军慎言呐!”
时颂握着长剑的手紧了又紧,话堵在嗓子眼里,噎得他难受。目光落到莲花台正中被金色铁链牢牢锁住的人身上时,顿然更觉压抑。
底下的神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沈万霄耳力好,将那些话一字不落地听进耳里——
“我说殿下还真是糊涂啊,明明可以舒舒服服地待在九重天,偏偏要忤逆陛下下界。”
“老夫听说殿下下界,是为了那人。”
“这......他都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怎么还阴魂不散?”
说话的人忽然住口,抬眸正对上一双尤为冰冷的眸子,便打了个寒颤往旁边挪了几步。
沈万霄缓缓收回视线,颈间缠绕着的金色铁链悬住头颅,带来轻微的窒息感。
“哥!”一道焦急的声音伴随着慌乱的脚步声自阶下传来,他微微侧目,只见耘峥着急忙慌地跑来,却又被莲花台前的侍卫拦住。
耘峥这番动静不小,众神纷纷扭头朝他看去。
时颂便也跟着回头,看清耘峥面容时目光微顿,继而拱手朝他行礼:“五殿下。”
“你别啰嗦了,”耘峥瞥他一眼,“快些让我进去,我有事要和我哥说。”
时颂为难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沈万霄,正欲开口,天际忽然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小五,不可胡闹。”
耘峥猛然回头,见玄柳缓步走下云阶,更是急得满头大汗。但如今众神皆在此处看着,他纵是有心,也仍有忌惮,不敢当众冒犯帝王,是以最终只能憋屈地喊上一句“父王”。
玄柳微微颔首以示回应。
耘峥抬头,这才看见他身侧同行的人,心下难免一惊——阅黎,她竟也到此处来观行刑。
诸神纷纷朝着玄柳行礼。
沈万霄望着这一幕,终是半垂下眼皮,遮住眼底一片寒凉。
“观御,”玄柳径直走到莲花台前,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向沈万霄,“你可知错?”
“儿臣,”沈万霄抬眸直视着他,不掺杂一丝感情的目光令人心惊,“无错。”
底下众人纷纷掩嘴惊呼,玄柳却似是早已预料到他的回答,直起身子时目光微暗:“不知悔改。”
沈万霄冷冷注视着他,长风穿发而过,吹敞开他单薄衣裳的襟口。
胸前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敞露在众神眼前时,惹起一阵骚乱,就连平日里喜怒不显的几位帝君脸上也平添出几分震惊。
阅黎也微微睁大眼,她知观御对涟绛情深意重,但从未曾想过时至今日那份情竟是半分不少,于是满目错愕惊骇难掩:“你竟然为他剖出相思骨!”
此话一出, 众神更是一片哗然。
唯有角落里揣着酒壶的仙人一言不发,旁人问时也只是笑笑道:“殿下自幼便重情重义,老夫自然不觉惊讶。”
玄柳盯着沈万霄,仿佛在看一把没有生命的利剑:“孤再问你一次,你知不知错?”
讨论的声息渐渐安静下去,沈万霄在这一片寂静中沉默良久,目光落在身前不远处的一瓣莲花花瓣上,总觉得那一片比其他的都要红,都要冰凉。
“孤倒是忘了,你曾经在这儿亲手剖走他的神骨。”
沈万霄沉默着,似乎并没有听见玄柳的声音,直到玄柳第二次开口,他才重新有了反应,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玄柳缓步上前,破天荒地在莲花台前蹲下,眼底难得浮现出一些身为人父该有的仁慈:“小御,既然你不肯认错,那便莫要怪父王狠心。你本就有罪在身,如今又犯下此等大错,孤若不罚你,又该如何向三界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