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剑气在空中盘旋,带起的阵阵狂风蓦地似鱼群般冲入日中,剑气无穷无尽,以肉眼难以辨别的速度飞驰着,只听得半空中金铁之音一声高过一声,星火尽数隐没在骄阳的底色中.
被李嗣源挡落的剑气力道不减,霎时铺散开来,所落处入土三分,军士方才被池水击中,死的死伤的伤,哪里跑得出这小小的梨园,但见剑气铺天盖地倾袭过来,只能在一片哀嚎声中被射成了肉筛.
李嗣源面不改色,无一剑可以近身,他胯袍完好,黄龙如生,在空中废了几番周折,终于穿透了层层剑网呼啸而来.
裴茹海双手按弦,原来整曲已是奏完,他心满意足地笑着,手中的绿绮冠角极是锋利,裴茹海连忙握紧琴项,迎着烈日腾身而起,他挥舞着绿绮迎上赤霄,想不到绿绮本身就是一柄剑.
只听得轰然巨响,爆出了片片亮芒,亮芒之盛远远超过了当头的烈日.
剑气弥漫,震得露台塌陷下去,圆木埋在梨园的底层,所以仍是矗立在原地,薛崇提吊的心终是放下,但小陌却没有那么幸运了.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也不知道为何善心大发,竟是飞身过去,抱着芙儿一起坠了下去.
芙儿重心不稳,重重砸在小陌身上,她脸上挂满了尘土,但仍然掩饰不住双颊滚热的绯红,小陌关切地问道:“臭丫头,你没事儿吧,死了也给老子应一声.”“没没事”芙儿抱紧了小陌,觉得这个不算宽阔的肩膀竟也会有小小的担当,“我还活着,你没事吧?”
“你爷爷的,没事还不起来,要压死老子吗?”小陌一把将她推开,而后吐出了一口鲜血,调侃道,“老子骂了一辈子你爷爷的,只有今天骂得这般贴切!”
亮芒在头顶持续燃烧着,就在焰心最耀眼的地方,缓缓移出了两道暗影,二人双双落地,李嗣源握着赤霄的手颤抖起来,“裴兄淡出江湖三十余载,为何又插手江湖事?”
“老夫本以为就这样了此残生了,但总管大人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让老夫大失所望.”裴茹海的脸上神采奕奕,他将绿绮斜插在脚下,琴底便现出了一大一小的两个音槽,位于中部较大的称为“龙池”,位于尾部较小的称为“凤沼”,如果以琴为剑,龙池和凤泽便成了绝佳的血槽.
李嗣源追问道:“不知裴兄所言何事?”
“满城的公文,大人都视而不见吗?”裴茹海气定神闲,仿佛是一种质问.“什么公文?本座真的不明白.”
芙儿指着李嗣源,骂道:“是你手下人做的丑事,还未过得一日便是忘了吗?公文写得明明白白,晋国征兵须用至亲人头来换,这般泯灭人性的做法,你还想赖账不成?”
“此事本座并不知情.”
“大人金口玉言,老夫岂敢不信,今日死去的亡魂就当老夫为万千黎民讨的公道,自此江山更替老夫便不再插手,不管天下姓朱也好,姓李也罢,百姓期待的永远是一位英明的君主,还望大人三思,芙儿,我们走!”
芙儿指着小陌,急道:“这就要走吗,我们不带上他?”“老夫相信总管大人看在老夫的面子上,必不会为难他.”
“可……可是”芙儿见小陌衣衫破烂,腰间布袋里好像有东西鼓了出来,她伸手夺过,细看下不觉心中一凛,这赫然便是一尊女子的木雕,木雕青丝分明,眉眼如画,看起来极为精致,“这是你的心上人?”
芙儿哪里知道这块木雕跟了小陌十几个年头,小陌刻的是自己对母亲的思念,刻的是儿时模糊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推移,小陌对母亲的印象愈是模糊,想是再也刻不出如此惟妙惟肖的作品了,所以小陌把木雕视为母亲的生命,甚至远比自己重要,他心急如焚,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讥笑道:“没错,这就是老子的心上人,怎么样,比你漂亮比你有女人味儿吧?”
芙儿双眉舒展开,似乎不为所动,她将木雕放在怀里,柔声道:“这是你亲手所刻?想不到你还有这等手艺,小公子,你且记住我的容貌,也亲手为我雕刻一尊,日后若能相见便用我的木雕来换取你心上人的雕像,但你必须向我保证,不论这个江湖多么凶险,你一定要保住性命,否则这尊雕像你再也看不到了.”
小陌神色木讷,反问道:“你的木雕,开什么玩笑?小丫头强人所难,凭什么这么霸道?”
“我就是要你永永远远记住我,记住我现在的容貌,记住我说过的每一句话,还有我的名字,我叫李若芙,而你不必告诉我你叫什么,因为我会知道的.”芙儿不点自红的樱唇颤动起来,她站在裴茹海身侧,痴痴地道:“池塘一朝春风渡,吹散芰荷意万株,望你莫要负我,有缘我们自会相见.”
芙儿意味深长地笑着,她尾随裴茹海大步跨出了梨园,园外的鸦军无有一人上前阻拦,小陌方欲追赶却哪里走得了路,只觉得头晕目眩,竟是栽倒下去.
李嗣源伫立良久,高声问道:“裴兄珍重,不知此去何方?”
裴茹海没有回首,寥落的背影盖在了古琴下,显得极为单薄,他听得真切,脚下却未曾停留,大笑道:“天下之大总有老夫的容身处,自此隐居山林,问道抚琴!”
“琴在手中,道又在何处?”
“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道,无处不在,它在蝼蚁身上,也在龙蛇影外,道心可容万物,装得下锦绣河山,装得下亘古星辰,唯独容不下人心,总管大人,你好自为之吧!”
梨园平静下来,隐隐传有鸦军与左射军的喘息,李嗣源见二人走远,厉声喝道:“愣着做什么,速速将小鬼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