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音坊的老者手中的古琴以梧桐作面,杉木为底,显得极其厚重,整体呈古剑形,乃是伏羲氏的千年古琴.
身旁的琵琶女柳眉深锁,她抱着半梨音箱,手上套了长长的指甲,兀自弹奏着,口中娇声劝道:“爷爷,此地凶险,我们还是走吧.”
老者完全沉浸在曲调当中,缓缓道:“一曲未毕,怎可中途便走?咱们收了军爷的钱,就要将此曲奏完,不能坏了八音坊的名声!”
琵琶女手未离弦,双眼直勾勾地望着轩中的战况,只盼着莫要将自己与老者牵扯进来.
小陌见大事不妙,立时踢翻了桌案,酒菜噼里啪啦洒了一地,他向前翻滚,重剑由身后布囊中激射出来,宽阔的剑身仿佛环绕着隐隐龙吟,带有揣摩不透的森然杀意.
此剑极是沉重,不偏不倚插入了轩厅的石基里,小陌握紧剑柄,黝黑的剑面凹凸不平,似生铁似火棍,唯独不似武器,不似剑!
小陌刻意将事态夸大,指着左射军大喝道:“老子就料到你们有此一招,尔等乱臣贼子,当真想要谋反不成?敢动老子试试,若是少了一根汗毛,教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安重诲站在轩外,已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呆了,他立时飞身过来,挡在小陌身前,叩首道:“此人是安某的结拜兄弟,说过的有难同当岂是戏言?大人要想杀他,便一并杀了我吧!”
李嗣源推开身侧佳人,阴恻恻说道:“你自小跟随本座,屡立战功,本座对你寄予了厚望,这有功要赏,有过必罚,今日你顶撞我,当真以为本座不敢杀你吗?”
石敬瑭与安重诲素来交好,规劝道:“你这又是何苦?此人我可以不杀,但也不能轻易放他离开.”
安重诲斜眼瞟向小陌,窃语道:“快跑,大哥也是爱莫能助了.”
长枪从四面八方斜刺而来,小陌毫无章法地挥舞重剑,只听得声声龙吟,眼前已是星火明灭了,左射军竟然被重剑震得连连后退.
小陌奔出了听雨轩,忽见前方石桥凌空,石桥下面是一湾寒池,小陌二话没说竟是跳了下去,不料池水极深,加之重剑的分量,小陌整个人没入了寒池中,霎时间无影无踪了.
岸上的军士一片哗然,他们未见池中鼓出气泡,心下已是乱了,暗道:“都头要的可是活人,这人若是死了,却教弟兄们如何交代?”
众人暗通了眼色,不由分说尽数跳入水中,只听得扑通扑通的水声不绝于耳,石敬瑭看得傻了,怒道:“蠢材,都在做什么?”
石敬瑭话音未落,忽见小陌从对岸爬了出来,头上的钢盔不知丢到哪里去了,眼看着长发湿透了伏贴在脸上,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显得极是狼狈.
小陌抹去池水,露出了一张妖冶的脸,他吹了声口哨,大笑道:“有桥不走,都是傻子吗?老子不陪你们玩了,自此别过!”
他转而跳上露台,一不留神竟与琵琶女撞了个满怀,他没有想到露台上仍有人在,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
小陌惊魂未定,忽见一张娇俏可人的面庞甚是眼熟,那若隐若现的罥烟眉,那似嗔似喜的含情目,分明便是在马车里偷窥自己的琵琶女.
琵琶女看清了小陌的脸,不觉一声惊呼,竟是与头顶上的薛崇齐声喝道:“怎么是你?”
小陌吞咽着口水,看了看薛崇,又看了看琵琶女,面对两人一致的问题,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笑道:“幸会,幸会”
“原来你没有死,真是太好了!”琵琶女喜形于色,略施粉黛的妆容为她明媚的笑脸增添了些许颜色.
小陌满不在乎地说道:“老子死与不死于你何干?”
“你这滑头忒不讲理,我明明是在关心你,为何这般说我?”琵琶女的双眼始终注视着小陌,害怕就此一别便永无相会之日了.
小陌抱怨道:“老子不需要你的关心,我和你非亲非故的,何必惺惺作态?要不是你挡着老子,老子早他娘的跑了!”
“你真的以为可以跑出这里吗?出了梨园就是鸦军的封锁线了,你若不信可以问问节度使,他挂得高自是看得远.”琵琶女指着露台当中的圆木,露出了一副童稚而天真的表情.
薛崇不觉一怔,他下意识地瞟了过去,只见园外密密麻麻的尽是鸦军,不觉背脊生寒,“小丫头说的没错,你小子是逃不出这里的,你就认命吧.”
“命?老子偏偏不信命!”小陌拾起重剑,忽然心生一计,暗道:“多个帮手也好过老子单打独斗,薛崇这厮能在郓州横行霸道,想来或多或少能有些本事,再不济也比老子强吧?”
小陌心念及此,便抡圆了胳膊一剑横扫过去,只听得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震得小陌手腕酥麻.
重剑无锋,仿佛铁棍捶打在圆木上,圆木依然纹丝不动地立在露台上,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此木未经打磨,树皮呈暗红色,上面密布着白色斑点,分明便是产自东瀛的铁桦木,较之生铁还要硬上三分.
梨园外的鸦军听到了这声巨响,霎时一拥而入,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千余人便将露台团团围住,左射军挣扎半晌,终于从池水中爬了出来,忽见鸦军赶到,不觉羞臊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