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伯虎他……?”
“时间不多了。”李青说道,“他身子骨远不如你,当初之事……你也知道,对他的打击太大了,我这次就是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王守仁叹了口气,劝道:“我看得出来,伯虎很是通透,并不是很在意生死,先生你别太难过。”
李青微微摇头,轻轻说:“不会了,我好像真的习惯了呢,你可能还不知道,我那大侄女在年前就走了。”
王守仁惊诧,随即又释然,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李老夫人高寿,儿孙满堂,个个有出息,没什么遗憾。”
“确没什么遗憾,所以我也不难过。”李青轻声说,“就如现在,说起她,我可以心平气和。”
顿了下,“可能真的是经历了太多,在时间长河的酷刑下,我已渐渐适应,亦或说……麻痹了吧。”
“其实也挺好……”他笑着说,只是笑的有些不自然,好似有些惶恐。
王守仁黯然。
真的好吗?
刻骨铭心未必比麻木好,有时候,撕心裂肺也不是坏事。
王守仁安慰道:“时间最是磨人,可有些事……我相信时间也带不走,抹不掉,你的心会一直炙热,不会凉薄,更不会遗忘。”
这番话,可谓是直击李青内心深处的恐惧。
空落落的感觉真的很不好,不如痛彻心扉,让李青害怕。
他害怕自己真的不在乎了,变得麻木,甚至会遗忘掉,遗忘掉那些美好的人,美好的事。
他宁愿被伤痛填满,也不想遗忘。
李浩、李雪儿,乃至朱婉清,都觉得遗忘是对李青最大的抚慰,殊不知,李青不怕伤心,能承受的起别离之苦,遗忘这才是他内心深处的恐惧。
王守仁却一眼看破真谛,看似戳李青伤疤,实则却是最好的安慰。
“这只是另一种层次的伤心难过、刻骨铭心,忘不了的,你会一直鲜活的活着。”
李青眸光暗淡,苦涩道:“可我没信心啊,这几个月我明明不难过,可却……好不惶恐,恐惧才是最可怕的……”
“会的!”王守仁坚定的说,“因为我们鲜活的活过,哪怕再过百年,数百年,只要你的心还在跳动,就不会遗忘。”
王守仁微笑道:“正如这女儿红,越久远,越醇厚。”
“那就好,那就好……”李青庆幸之中带着心有余悸,“这些时日我一直活在恐惧之中,我真怕未来某日,谈及你们,心湖不起丝毫波澜,如同再翻阅史书的一页篇章……麻木不仁。”
朱婉清之前,他觉得不会,可朱婉清之后……他没那么坚定了。
就是伤心不起来。
这让他很害怕。
王守仁轻笑道:“其实,有时候你自己都不了解自己,才会做出看起来很拧巴的事,实则,人往往是拧巴的,你要相信,时间既然奈何不了你李青,自然也不能真正意义上伤害你李青。”
“这些酸甜苦辣只杂糅在一起,以岁月发酵,最终酿成一坛极品美酒,酒香长存,饮之不尽。”王守仁温笑道,“你的夫人,你的朋友,你的亲人……人间美好,很值得,不是吗?”
“是啊,美好,值得。”李青眼眶湿润……
怔怔出神许久,等他清醒时,已然泪流满面。
李青没有不好意思,只觉得庆幸,心安。
还好,他还会哭,还会流泪……
“小云,谢谢你。”
“我们之间用得着说这个吗?”
“这次不一样,得谢,好好谢谢你……”李青哭着笑。
王守仁只是微笑以对,给他充足的时间来充足的释放情绪。
许久许久……
李青长长呼出一口气,眸光逐渐清明下来,不再木然,不再惶恐。
“把手给我。”
王守仁递上手。
“最近可有哪里不适,比如饮食,比如睡眠……”李青一边诊脉,一边问询。
王守仁一一作答。
……
申时时分。
醉酒的唐伯虎幽幽转醒,走出厢房,见李青、王守仁正在对弈,有说有笑,也凑了上去,观棋多嘴,气氛热络……
不知怎的,他觉得时下的李青才真正放下了心理包袱。
还得是伯安啊,阳明先生的名头可真不是吹嘘……唐伯虎欣然感叹。
感叹之余也有些惋惜,可惜《心学》太难了。
阳明厉害,心学亦然,可终究难以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