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会的不远处依旧是一片碧空如洗，但望着那独属于一个区域的天地崩摧，云仙先还是表露出了与之相符的表情。

“动用了这种声势，恐怕就算地府不问责，仙门也会上门讨个说法的吧……”

待雷声总算小了一些，云仙先这才松开了堵住耳朵的手，望着远处的那一幕幕啧啧称奇。

“问责当然是会问责的，而且波及了那么多凡人，我这城隍之冠肯定也是要被褫夺了。”

汾州城隍杨务观淡笑着点头，言语中竟还有几分感慨。

云仙先瞥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那仍在钓鱼的张老，轻笑一声：

“但这样应该就结束了吧？”

“……”

回应他的是一阵可疑的沉默，半晌，杨务观缓缓摇了摇头，轻声道：

“还没有。”

“哗啦啦。”

三人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云仙先转过头，发现那枝繁叶茂间走出几个阴差，其中一位手中提着个死猪般耷拉着四肢和脑袋的道士，身后还用锁链捆绑着两个面色苍白的男子。

云仙先微微挑眉，这三人他竟都认识，正是康闲、骆正气与那个姜根。

而当他认出这三人时，还清醒的两人也看到了他，表情一时变得相当复杂。

其中一个白衣长舌的阴差语调平淡如水地禀报道：

“大人，我们在周围发现了这三个鬼鬼祟祟的人，怎么处理？”

杨务观笑而不语，眼中泛上些许璀璨之色，在好好打量了这三人一番后，笑着摆了摆手：

“留着吧。”

“是。”

白衣阴差躬身领命，手中铁链一甩，那抹冰冷之色就仿佛活了过来牢牢将这两人锁死，再不能动弹半分。

而感受到了身上传来的阴冷死气，那两人再也无法克制住心中的恐惧，瞪大的眼中泛上血丝，冲着云仙先大声喊道：

“云仙先！快救……”

然而话还未说完，他们的喉咙便被整个削去了。

“唔！！！”

两人伴随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声栽倒在地上，如微不足道的爬虫般扭曲不止。

见到眼前一幕，云仙先哑然失笑，又回过头来，望着他那依旧没有半分动静的鱼漂。

面前的河水依旧很深，仿佛暗流涌动，而在阳光之下，还隐约透着些许金黄。

他笑道：“不至于吧，对无辜路人都要那么狠吗？”

杨务观提起他的那根鱼竿，随意地将其掷在江面上：“这些人可不无辜。”

“我是说我啊。”

云仙先摇了摇头，面上笑容不变，

“我可是受人所托参与到这件事的，没必要连我一起做掉吧。”

杨务观笑了起来，笑声平静得可怕：“小友怎么看出来的？

“这不是摆明的吗？我又不瞎，看得到那些阴差正摩拳擦掌的要把我宰了呢。”

云仙先发出一声嘲弄，指了指那些在不远处待命的那些阴差，又继续轻声道，

“再者，仙府的同化实在诡异，而在亲身体会了那种诡异之后，我更加确认这是一个真仙的手笔了，接下来的问题便是这个手笔是如何触发的。

“不过嘛，这其实并不关我的事，从我的视角来看，也很容易就能找到答案，只要归结为‘运气使然’就好了，但若硬要列出几个人选着重防备……

“首先，他必须是了解或者能够接触的角色，而且需要满足能够隐瞒、拖延、并从中作梗的身份，当然，必须得有那种能力以及急迫性。

“但究其根本，他必须保证成功，不然他自己所做的布局都全然没有意义——如果他无法将反抗要素先行扼杀，那也必须得排除可能存在的威胁才是。”

杨务观偏过头，饶有兴致地说：“所以我来找你反倒正中了你下怀了？”

“也不能这么说，我原来以为要杀我的会是慕容汐羽呢，实话实说，她真的太可疑了。”

云仙先呵呵一笑。

杨务观垂眸低笑一声：

“这也是他们夫妻俩的卑劣所在不是吗？他们从根上已经被天地业障腐蚀，即便布施仙人诲人不倦地教化他们，却始终难成大器。

“眼下的局面便是这最好的证明，我自问所做的一切与布局并非完美无缺，他们却完全陷入了仙人复生惩戒的恐惧中，多么可悲……”

“但既然是杨大人岂不是皆大欢喜？”

云仙先拊掌一笑，

“杨大人，如果我现在给您下跪，您会放了面前这个摇尾乞怜的无辜小友吗？”

杨务观摇头，语调依旧和蔼：“小友可是说笑了，在这天道之下，任何人都不可言无辜。”

云仙先微微挑眉，调笑道：“搞无差别杀人那一套啊，这么多年来攒的功德都要花掉才甘心吗？”

“如果不花掉那不就浪费了吗？”

“……”

云仙先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会接自己的这句话，表情一滞，随后逐渐沉静下来，褪去了那玩笑的神色：

“您真就等不及了？您知道后果是什么的吧？”

“布施显世，人道复兴。”

杨务观声音依旧平淡，那张慈祥的城隍面相看上去毫无动摇，

“至此君臣惠忠，父子慈孝，兄弟和调，强不执弱，众不劫寡，富不侮贫，贵不敖贱，诈不欺愚，成天下无人之安生生之国。”

“就为了这个，您促成了仙府在阳世的异变，还假借除妖之势降下雷罚，趁机将刘纲布下的大阵摧毁？”

云仙先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您是想表示，您为了所谓的国泰民安，故意纵容平民布衣因仙府异变而生不如死、放任黎民百姓在雷劫之下形神俱灭？”

“不然呢？难道我要发动一场战争或者变革，将所有国家宗派仙门牵扯在一起，造成地府消亡生灵涂炭天道陨落大道崩溃吗？”

杨务观反问，

“如果他们一生所追求的平安是他人动动手指便能够毁灭的东西，那他们和猪狗有什么区别？”

“我不觉得这是您在汾州城隍的位置上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法。”

“这当然不是，布施仙人为了那一刻殚精竭虑，即便在仙灵彻底溃散前也在演算天时，结果呢？过了千年万年，什么都没有改变。

“曾经信誓旦旦发誓用一生践行的追随者却成为了背叛者，曾经一起畅想未来的同道者却早已落得同道殊途……现在只有我了！

“每当我看到那一件件悲剧，我就会扪心自问，如果我再不行动，那么仙人所期望的那个时代究竟什么时候会来到？

“答案是肯定的，你我应该都是清楚的，不会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存在不会允许这一切发生！”

杨务观突然厉声喝道，似乎是想要将他给骂醒，又或者只是宣泄，此时此刻他不再作为一个阴神，而是作为一个从过去走来的独行者宣泄着他的愤怒，

“回答我，既然我们的天道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那凭什么要求我们接着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