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仙先将叶笙歌进了屋,微风带上了门,却让两人身上的醉意多了几分荡漾。
少女还沉浸在醉意之中,口中呢喃着不知所云的话。
云仙先眨了一下右眼,左眼又眨了一下,随后将她放上了床,转身就要离开群处安静的地方。
“嗯。”
少女突然发出一声介于清醒与朦胧间的嘤咛,用一种酥到骨子里的软声道,
“别……别走。”
云仙先微微一怔,瞥了她一眼,缓缓在她身边坐下:“什么事?”
“……”
少女没了动静。
云仙先睨着她,又欲起身,袖袍处却传来拉扯感。
“头好晕。”
“头晕是正常的,酒里被康闲下了药,不是修士很容易中招,更何况我还点了你的晕穴。”
“……”
少女又没了动静。
云仙先又是眨了一下右眼再眨左眼,只觉得脑海中的天地有所离散,解构成了他许久未见的色块。
是……
这回他没有动。
果然,不过一会儿,少女又呢喃道:
“我好害怕。”
“害怕什么。”
少女的身躯微微颤抖,仿佛每当她沉静下来,那种恐惧便会袭上心头:
“害怕从过去角落张牙舞爪的刀光血影,害怕不可端倪、遥遥无期的未来,害怕……一切。”
云仙先淡淡地提醒道:“你现在是公主。”
“是啊,我是公主。”
“……”
“对啊,是公主的话,是不会有那样的生活的吧?我会找一个安静的家,结婚,生子,每天要做的就是织布、洗衣……
“等做完这些舍务琐事,我就可以去晒太阳、陪陪孩子,然后在家里煮一碗蛋花粥,等那个人回来,听他说一声‘我回来了’。”
云仙先突然挑剔地说道:“我不喜欢蛋花。”
“……”
少女缓缓睁开眼,那眼神就仿佛在说“关你什么事”。
而这种清晰的情感只维持了一瞬,她的眼中很快又被醉意朦胧取代,望着视野中云仙先模糊的轮廓,她蹙起眉,喃喃道:
“有时候,我是那么嫉妒你啊……”
云仙先神情无动于衷:
“什么?”
“嫉妒你能被仙门选中,嫉妒你逍遥洒脱、无拘无束的举止,嫉妒你在做出他人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举动后,仍能笑着说一声‘这是幸运使然’……”
少女突然暴起,用她存在于本能中的恐怖爆发力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云仙先的墨镜微微下垂,露出隐藏在其后的那双诡异的瞳孔。
少女盯着他,盯着他的那双非凡的双眼,脸上有些发笑,喃喃道:
“这双眼……你真是幸运啊。”
云仙先静静地凝视着她,缓缓摇了摇头:“不。”
少女面露冷笑,手中用力:
“又是这样,明明是受益者,你还要自鸣得意到什么时候,装模作样地看着我们这些在苦难中挣扎的人让你很享受吗……”
“不是哦?”
云仙先语句不变,语调却是单薄,缓缓拍开她的手。
少女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好像和过去有些不同,因为他的脸上不再有微笑、轻描淡写,就像是被搬空的戏台,空荡、空洞,帷幕不再,余下的只有……真实?
“这种幸运不是赏赐。”
“开什么玩笑。”
“真的,如果真是这样,我应该感到开心不是吗?可我没有,我失去了我所熟悉的,得到的却是我不曾祈望的。”
云仙先偏过头,眼前仿佛敷上了一层薄薄的迷雾,
“这种幸运是天道给予我的诅咒,使我必须过一种虚假的生活。”
“你……”
“在我看来,你们的苦难实在言过其实,充其量只是一种较痛的悲哀而已。”
“什么意思。”
“因为你们很平庸啊。”
好似玩笑的口吻,空洞的表情,以及绝对发自内心的漫不经心,云仙先摊开手,
“为了保护自我形象,将自身遭受的痛苦责怪别人,尽管心中充满所谓的无名怨愤,仍会对自己的主人笑脸相迎、摇尾乞怜,却不会想着去改变。”
“……”
少女张了张嘴,半晌却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吗?我们的时代其实存在一个神圣的目的。”
云仙先仿佛在叙述着一副如诗般的画面,
“它存在于一个文明的垂死挣扎中,诞生于我们的先祖已经历过的漫长而痛苦的世纪里,本能终结那个天定的、自以为是的天道。
“但遗憾的是,这个目的在那个世纪的末期迎来了一场不可言说的终止,并给我们留下了一片更深沉的混沌和青黄不接。
“但那场疯狂的对垒仍然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遗产——一根足以终结天道的箭矢。”
“你?”
“是思想啊。”
云仙先摇了摇头,眼前仿佛回到了那个雨季,在打开那本书后自己心神的触动,
“我并不是多么厉害的一个人,但当那天我拿到了那本书、而他人对此的反应却是抵触与牵强附会时,我便意识到了自己与它是相同的特殊。
“同时,我也意识到了我的身上为何会发生这种事,为何只我一人受此监牢,而每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该说是兴奋吗?可能吧。
“我想说的是,我和你本质上是不一样的,当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时便意识到了,所以没有必要把你和我的生活相提并论;
“不过另一方面,我们从形式上却又是相似的,也许现状会因为能力而出现参差,可毫无疑问,我们都在扼下渴望着愉悦乃至满足……
“但只要灵魂仍套着枷锁,就没有任何方法能够帮助它获得幸福,只要这条天定的轨迹依旧存在,就没有任何办法去做出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