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柱香时间,父子三人行过村尾的矮土坡,就看到了一方沿旁种满柳树的池塘,一眼望去,柳树上垂满的尽是被燕尾剪过春意的嫩条,脆嫩的鹅黄中,展露些许绿意,随风荡成一个个俏皮的稚童。
子瞻三人牵马绕池而行,柳树的尽头,便是中岩书院,门前三五棵杏李,都已吐出了蕊儿,滚着细小晶莹的水珠,粉瓣娇似佳人脸上霞,白瓣洁如腰间玉,好一树树粉杏白李,贴合“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如此美景,难怪中岩书院不在青神县城,而是置于此处。
子瞻顿觉胸中畅意无比,脱口而出:“柳絮风轻,杏花露润。”子由听见哥哥此言,插嘴道:“恰似前朝四明狂客那‘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又似温飞卿那‘红花初绽雪花繁’。”子瞻转过头来,对子由微微一笑,道:“哈哈,未若柳絮因风起。”苏洵眯眼看着二子,笑道:“哈,两猴儿,休再卖弄,且随为父进院去拜谒王学究。”
三人遂将马绳绑于门前树,整理一番仪容,提衫举步,迈上石阶,阶是青碧大理石阶,门染朱红漆,朱红大门上方,挂着黑泽莹莹的长匾,上书“中岩书院”四个金色大字,笔锋圆润而不失锋劲。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父子三人刚爬过石阶,来到院门前,朗朗书声便自书院中破门而出,念的是那《大学.礼记》。
这《大学》,子瞻与子由早就熟读于胸,听到这读书声,两人对眼会意一笑,三人不作停留,迈过门槛,正要往书堂行去,迎面走来一中年人,中等身形,头戴灰色方巾,身穿青色长衫,方脸浓眉。中年男子见到子瞻三人,顿作小跑,嘴上直呼“老泉”。
苏洵抬眼细看,见此人面生,也不记得和此人有过交集,不禁一脸茫然,发愣在原地。中年男子跑到三人跟前,见苏洵一脸愣色,笑道:“想来,老泉不记得我啦,但我与老泉却是神交已久。”
苏洵见此人脸色热切,心想自己不能失了礼数,拱手作了一揖,问道:“请教尊姓贵名。”中男子作揖回了一礼,笑着回道:“哈哈,我是王方呀,你年幼时,我俩还曾在瑞草桥头一起玩耍过,想来时日太久,你已忘了,去岁在眉山,我还在远处听得你与他人大论六国哩,只是当时身有要事,不及与你照面,昨日收得你托人送来的书信,知你今日要来,本该出门相候,奈何方才家中小女来寻,误了时辰,倒是怠慢了老泉你呀!”
苏洵听言顿时羞涨了脸,想不到此人便是自己此番要来拜寻的王方,而自己竟然迎面不识,好不尴尬,但他本就坦荡之人,当下再次拱手而言:“大水冲了龙王庙,我此番正是前来拜谒尊驾,当着面,却不识得尊容,羞也!羞也!”王方摆手示意,笑道:“无妨无妨,君子何以小节而自拘。”
转头看着恭身立在一旁的子瞻与子由,开口说:“想来,这二人,便是老泉你的两个麒麟儿,却不知哪一个是你信中所提到要入学的子瞻?”子瞻听言,出身而拜,口中呼着:“子瞻拜见伯父。”子瞻拜过,子由也行礼拜见。
王方笑意飞扬,夸赞道:“俱是仪表堂堂的好儿郎,老泉有福。”几人好一番相互恭维道近,王方突然合掌一拍,叹道:“净顾着与你们互道冷暖,却失了礼数,速速随我进内院,饮茶休憩。”
说完,侧身而请,苏洵与王方已没了方才的尴尬,一路上互探冷暖,又彼此勾起了年少时的回忆,说说笑笑,变得称兄道弟起来,哪里还有初时的生份。倒是子瞻子由二人,插不进话儿,一路滴溜着眼睛去看中岩书院内的房建景物,跟在苏洵与王方身后。
穿过长长的走廊,拐了个弯,就进了内院,内院却甚为简陋,屋房四合,白墙泥瓦。
此刻,院中药香寥寥,一妇人蹲在地上药炉前,摇蒲煎药。听得王方等人进门声响,才停下手中活儿,转过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