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梨似乎没有任何理由去找太后。
“国公府?”太后皱起眉,似乎想了很久,才想明白姜梨究竟是什么人,她看向姜梨,恍然道:“原来是你,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我是来问问你,有关当年你和殷湛合谋害死虞红叶一事的。”姜梨回答。
“我是首辅府上的姜梨,你也可以称我为国公府未来的国公夫人。”
此话一出,太后先是怔住,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冷笑道:“我道是怎么回事,原是帮那个贱种来兴师问罪来了。你有什么资格问哀家过去的事,姜元柏那个废物,不值一提,你不会以为攀上了姬蘅,就真的能高枕无忧了?哀家当年连姬暝寒都能弄死,姬蘅他迟早也会死在哀家的手下!”
姜梨却不愿意成全她的骄傲,知道面前的女人如此歹毒,害死了虞红叶和姬暝寒,害得姬蘅的人生从此改变,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林柔嘉生出半丝同情。
姜梨的心中倏尔爆发出一股怒意。甚至于这股怒意比起当初她得知是沈玉容和永宁公主还是自己的时候还盛。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无耻之人,做下了伤天害理的勾当,非但不知反悔,还洋洋自得,从她的眼里,只有纯粹的恶意。
她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哪怕是最落魄在红山寺避难的时候,都有殷湛在前在后,将她呵护得不沾凡尘。哪里过过这样的日子,仿佛将她的自尊心都在地上踩碎了践踏似的。即便这样,她还要维护着她做为太后的尊严。
她也懒得与太后多费口舌,直奔主题,只道:“别的不说,我来只是想问你一句话,当年你因姬夫人撞破你与殷湛私会,便设计杀害了姬夫人。可深宫之中,姬夫人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件事,是你安排的吧。你故意引诱姬夫人前来,再借殷湛的手杀了她灭口,对不对?”
这便是林柔嘉,如今的太后。自从被洪孝帝软禁起来后,她就变成了这副德行。洪孝帝可不会好吃好喝地供养着她,尤其是在得知了害死夏贵妃的人里,就有她之后,洪孝帝虽然没有对太后用刑,但这样过得比粗使婆子还不如,无异于令太后生不如死。
太后的笑声戛然而止,她盯着姜梨,像是一头发了疯的野兽。
“你是谁?你来做什么?”她再次重复了一遍。
姜梨心中冷然。她早就觉出不对劲了,当姬蘅告诉当年虞红叶的死因如此之时,姜梨就觉得有些古怪。姬蘅身在其中,难以看出来。但她身在局外,便能察觉出不对劲。传言中虞红叶聪慧狡黠,并非莽撞之人。而太后和殷湛私会,怕不会随随便便找个地方就开始诉衷肠,想来是有心腹在外面守着的。因是在宫里,那人只会是太后的心腹。太后的心腹便如此不济,随随便便连个弱女子都拦不住?还任由虞红叶撞破了进来?
梳妆台前,坐着一个女人。她被光这么一招,有些不舒服地眯起了眼,姜梨便看到,这女人身上的衣裳似乎许久没洗了,白色的中衣已然变得脏污不堪,有些发黄,她的头发也油腻腻的,没有戴任何首饰发簪,却还挽着一个精致的发髻,越发显得头发脏污。她侧头看向姜梨,目光带着凌厉的审视,面上既衰老又憔悴,却是疾言厉色,仿佛要把姜梨生吞活剥一般。
怎么都于理不合。
屋子里顿时被光映得亮了几分。
姜梨想来想去,都只觉得问题出在太后这里,只怕当初并非是一场偶然导致的悲剧,而是精心策划的预谋。虞红叶毫不设防,变成了第一颗被牺牲的棋子。
姜梨顿了顿,道:“太后娘娘。”她一边说,一边拉开了屋子里的帘子。
“你这会儿来质问哀家,是想要哀家承认?”太后抚了抚自己的鬓边,这动作由少女做出来,大约会十分娇俏,但由她此刻模样做来,只觉得不伦不类,毛骨悚然。她道:“人都死了,哀家承不承认又有何分别?不错,当初是哀家故意让虞红叶闯进来的。谁叫那个贱人老是在哀家面前碍眼,不过是个在青楼里的娼妓,也配被人捧在掌心。凭什么?哀家出身高门,尚且婚配不能做主,虞红叶一个婊子,却能活得那样快活?这不是很不公平么?”她抬高下巴,嘴角扬起一丝畅快的笑意,“哀家就让她死得跟狗一样,毫无尊严!”
“吱呀”一声,门也像是过了很久,终于被人推动,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晦涩声音。被这么一推,灰尘也在空中飞舞,分明是白日,屋子里却像是黑夜一样,黑漆漆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声音,女子厉声道:“谁?”
这人实在是丧心病狂到了极点,姜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姜梨冲苏公公道过谢,推门走了进去。
太后说完,像是很高兴,大笑起来,目光却陷入了回忆。
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仿佛没有一个人居住在这里。苏公公走到最里面一间房的房门外,轻声道:“姜二小姐,请进吧。咱家就在外面候着,您要是说完了,或是有什么事吩咐杂家,杂家再进来。”
姜梨猜得不错,当年的确是林柔嘉故意让梅香的母亲她的奶娘引诱虞红叶前来撞破她和殷湛的私情,借机杀了虞红叶。因为她实在太恨虞红叶了,但她身为太后,身在深宫,虞红叶却是将军夫人,她找不到办法下手,只能借着殷湛来杀人。最后她成功了,虞红叶的确死了,还死得那样凄惨痛苦,她心里却像是松了口气般,彻底地舒服了起来。
苏公公带姜梨走到了一处废弃的宫殿,说是废弃,是因为外面连个扫洒的丫鬟都没有。院子里既狭小又空荡,地上积攒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仿佛许久都没有人扫过。姜梨猜测,怕是冷宫也不至于如此萧条,没料到皇宫里还有这样冷清的地方。
但问起来,她为何要恨虞红叶呢?恨道不惜冒着风险杀了她,其实林柔嘉和虞红叶之间,并没有任何直接的矛盾。甚至于在早些年,林柔嘉还未出嫁的时候,听过虞家的事情,晓得那个艳冠京城的美人沦落到青楼中时,还很是同情了一番。同时,她为自己身在林家,不必经历那些可怕的事,被人摆布的命运而感激。
姜梨退出了养心殿,跟着苏公公走了出去。苏公公走的方向,似乎不是坤宁宫,反倒像是冷宫似的,一路上都没什么人。姜梨走着走着,心中就明白了几分。恐怕正如姬蘅所说的,皇帝已经把太后软禁起来了。也是,殷湛身死,殷之黎造反,洪孝帝早就预料到有这一日的到来,甚至于可能早就知道太后犯下的祸事,都到这个份上,自然不会再维持虚假的母子之谊。
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林柔嘉已经记不清来了,但大约从她被赐婚起,自己成了太子妃起,过去的林柔嘉就开始不复存在。再后来,她在宫中,嫁给了不爱的人,她的夫君亦不爱她,后院之中勾心斗角,人人都要争宠夺爱,她过得不快乐,开始痛恨起自己林家的身份来。
苏公公道:“姜二小姐,跟咱家来吧。”
而正是这个时候,虞红叶却摇身一变,从青楼的罪臣之女,变成了金吾将军的正房夫人。
一切比姜梨预料的要顺利得多。
林柔嘉多羡慕虞红叶啊。姬暝寒为了虞红叶,不惜和整个家族作对,不惜去找皇帝,妥协争取了多久,终于将虞红叶娶进了门。而他对虞红叶也呵护备至,令人眼红。
她想,洪孝帝大约也是知道姬家和太后之间的死仇的,否则不会如此轻轻带过。不过这样一来,却正方便了她行事。她这么一拜,洪孝帝反而不耐烦了,招呼苏公公,让苏公公带姜梨赶紧去见太后。
恨人有笑人无,林柔嘉有的身份地位,原先虞红叶没有,现在有了。林柔嘉没有的,和爱人厮守的权力,光明正大的美满姻缘,虞红叶也有了。她得不到的,原来她瞧不上眼,甚至同情的人却有了,就像是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林柔嘉脸上,打得她晕头转向,打得她歇斯底里。
姜梨闻言,却是笑了,她再次恭恭敬敬地跪下身去,从洪孝帝谢恩,道:“多谢陛下。”
姬暝寒有时候会带着虞红叶进宫,每次进宫,虞红叶脸上满足的笑容,总能深深地刺痛林柔嘉的心。纵然她后来有了殷湛的呵护,但就像见不得光的老鼠,无法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前。而虞红叶却可以,分明姬暝寒和殷湛都是一样的人,都是赫赫有名的将军,她林家小姐的身份,看上去阻碍还没有青楼罪臣之女来得多。可为何反倒是她什么也得不到?
“朕可以答应你,当初姬蘅走的时候,恳求朕照拂你。没想到朕还没来得及照拂你,你自己就找上门了。既是国公府的事,朕也不插手,你要找太后问什么答案,就自己去问,不过有一点,朕必须提醒你,太后是个疯子,如果你要是惹怒了她,能不能承担后果,得看你自己。”
她的心也不知不觉得扭曲起来,这种不甘心和妒忌在得知虞红叶怀了身孕之后达到顶峰。
“求陛下恩准。”
那时候先帝和姬暝寒关系不错,时常召姬暝寒进宫,虞红叶自然陪着。林柔嘉也不得不和虞红叶说几句话。看着虞红叶日渐隆起的肚皮,林柔嘉每次都恨不得一把把虞红叶推倒,让她也尝尝失去儿子的痛苦。
“这么说,你是非要见太后不可了?”洪孝帝问。
殷湛不晓得林柔嘉心中深处的秘密,还经常说起好友的喜事,殷湛越是这般,林柔嘉就越是绝望。他为自己兄弟喜得麟儿而欢喜,可他有没有想过,自己和他之间,却永远也无法光明正大地拥有一个孩子。
这比她一开始打算的要好多了。
虞红叶生下姬蘅后,曾抱着姬蘅到宫中,给先帝瞧。林柔嘉坐在一旁,看着婴儿粉嫩的小脸,就在那时,一个无比恶毒的计划出现在她脑中。
姜梨反而笑了,她从洪孝帝这句话里,却能看得出洪孝帝对于姬蘅,并非只有君臣之情,还有一点点真心的情分。正是因为替姬蘅着想,洪孝帝才会对自己如此警惕。
她引诱着虞红叶,故意让虞红叶“撞见”了她和殷湛的奸情,成功地利用殷湛除去了她眼中钉,从此以后,便再无让她碍眼的存在,一切都非常顺利。便是时至今日,林柔嘉也并不为自己当初所做的事情有一丝一毫的后悔,若说是懊悔什么,唯一的就是当时没有连姬蘅也一并出去,留下祸种,害得自己如今陷入如此困境。
洪孝帝哼了一声,道:“花言巧语。”
女人的容貌已经不再年轻了,她坐在梳妆台前,光的暗处,姜梨冷冷瞧着她,道:“你做了这么多丧心病狂的事,口口声声恨虞红叶,看不惯姬暝寒,其实说到底,你最恨的,是殷湛,还有你自己。”
姜梨坦然地看着他,她的目光坚定,让人不由得觉得若是怀疑她的决心,也是一件不可饶恕的事。
太后猛地转头,道:“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温和,仿佛在说一件再微小不过的事实,令得洪孝帝却不得转过头来看着她,好似要将她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看姜梨是不是在说谎。
姜梨并没有被她面上狰狞的神色吓到,只是冷道:“你恨的是姬暝寒和殷湛分明身份地位差不了多少,一样的是将军。可姬暝寒却能为了虞红叶不惜一切代价,与全家族作对也要娶她。但殷湛并没有因为你而不惜一切代价要来娶你。你妒忌虞红叶,更恨的是殷湛。你认为殷湛没有他说的那么爱你,你做下这么多事,其实是为了让殷湛感到愧疚,让他补偿。他没有给你美满的姻缘,就必须在其他地方对你予取予求。说到底,你还是太自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