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云挂林美,无情风劝高飞。
左拂冷,右萦温,捣青山淌些春水。
日高散尽云无悔,且待晓月再相会。
笑醉深岁。
——
“为何你总要把身傍之人推开?”
哀叹中,玄黑铠甲隐去,显出一身紫黑相间皮衣,与一头齐肩白发。
面容与离去的银铠朵朵一致,眸中却多了份异样柔情。
林笑与她擦肩而过,行至她身后顿足,悠悠道:“彼所见之推,我所意之送。”
“天行健,以动传静,助送万物以生机。得天之健,若持自强,则生生不息。”
“地势困,以强制弱,厚得窄物以奉己。受地之困,若随逐流,则化元归一。”
“吾辈慕天之道,执天之行,不求有功,务求尽心,以意……体合于心,心合于气,气合于神,神合于虚,凭虚至无,空灵长湛。”
林笑状似感慨道:“汝彼时,慕地势强盛之道,欲以阴克阴,以强制强,夺一线之机,破障以出。”
“故我授以阳盛之理,汝反悟以阴胜之道,执于外,拘我唯独,以成来事,弱于自度。”
“我固可遂其愿,助其行,涨其势。然!阳阳相益,阴阴相损,阴阳合离。”
“故世有善善相赠,恶恶相争,善恶逐异。”
“我执阳行,彼执利害,志予不同,终也分道,不在此刻,亦在届时。”
恰如二人此时背向而立,一朝前,一往后。
亦如二人身处之况,一履未来,一返过去。
这也是他想传达的意思,无论是银铠之时,还是黑铠之后,他都不会随对方走。
可紫衣朵朵猛然转身,纵怀与抱,靠背呓语:“我遍寻更早的过去,却发现只有在此刻,才最适合遇见真正的你。”
“我的虚无之愿,起源自你。”
“在未来那些漫长的日子里,我每对虚无探索一分,对你的念想就多一分。”
“越是深入虚无之理,越是发觉,世事扰心,都是琐碎。人潮喧嚣,总来疲神。”
“来来去去,得得失失,纷杂不定,安宁无日。”
“到头来,不如虚无更省心。”
“过去结下人情无数,唯有将我引入虚无之道的你,才是真情。”
“其余的,都不过是磨损我神志的锯刃。”
林笑身微一僵。
乍见对方之时,他就从对方的情绪察觉些许异样,却不料,对方是陷入了魔怔。
不仅是他,银铠朵朵也敏锐察觉到了些。
与其说她是因恼骤离,不如说是因惧离去。
银铠朵朵潜意识中,很害怕未来的自己,真的对血亲堂弟产生异样情愫。
她害怕那样的情况,故而离去得颇显仓惶。
也害怕将这位九弟留在身边,真的会演变成和对方一样的结局。
故而,离去亦带着几分果决,与落寞。
并暗暗发誓,绝不会成为对方的模样。
可惜命也有势,蓦然生出的念头,未必经得起岁月锻打。
林笑默然片刻,并未把人推开,反而转身将对方拥入怀中,轻抚白发,温和道:“朵朵,你渴望真情,对吗?”
这时候若将她推开,只会令对方入魔更深。
虚无缥缈,尤胜深渊,沉浸其中,若无所持,极易神迷失志。
此时的紫衣朵朵,便已在浑噩边缘。
原因,林笑也不难猜到,只因他心中,就住着一个过来人。
紫衣朵朵不语,身形微微颤抖。
她预想过,对方会推开自己,呵斥自己,大批不道。
却没想过,对方会如此温柔回应,不禁令她沉寂许久的心,微微发暖,生出一种难言的奇妙。
这份奇妙,令她陶醉在这陌生而亲切的怀中。
林笑心头澄清,继续安抚道:“真情难得,但情若至真,当无负担,亦不沉重。”
微微松开,澄目与望。
紫衣朵朵目光一瞥即离,不敢对视。
林笑轻伸手,作势欲抚其脸颊。紫衣朵朵当即紧张闭眼,双睑微颤。
然林笑并未落实,把手收回,轻声道:“更不会,折磨心魂,使人有苦难言。”
久久未等到预期中的触感,紫衣朵朵心头顿起一阵落寂与黯然,依然不敢睁眼与望。
她怕一睁眼,泪水便会夺眶而出。
耳畔,那温和的声音继续道:“真情,当如朗月,亦若清风。”
“依依一照,渣滓尽化。”
“微微拂来,烦意豁消。”
“睹之净心,拂之凉意。”
“送雅境入怀,遣清爽沁脾。”
“来时恬然,去时惬意。”
林笑轻轻退开,淡然道:“我以真情与卿,卿却未以真情回我。”
紫衣朵朵一怔,猛然睁眼,上前一步,汪眸对视,紧迫道:“我对你也是真心实意!”
林笑道:“卿之情,确也出自真心,却未必是真。”
紫衣朵朵蹙眉道:“怎么不真?”
正要再问怎样才算真情,却瞬即想起对方刚才所说,不由戛然语顿。
林笑徐徐道:“浮生六欲,红尘七情,本为尘根,起于地势,困人沉沦,难生超脱之志。”
“而今观卿,地气寡淡,新气尤浓。”
“可见已洗身换元,重铸脏腑。”
“是故六欲不振,七情淡泊,纵强留人世,亦无所适从。”
“只因享誉不以为荣,名毁不以为辱。”
“得也无喜,失也无忧。”
“生死看淡,贫富无分,视人如蜉,视己若孤。”
“处旧居,如逆旅之舍。”
“游故土,如他乡之地。”
“厚赏不能激,严罚不能阻,深言不能劝,骇闻不能惊。”
“主意一定,万莫能易。凛志一决,千载不移。”
“从而功利渐轻,亲友渐疏,性情日淡,厌倦声色。”
“凡此种种,症对卿否?”
紫衣朵朵闻言,顿泛微疑,道:“无有……不对。”
林笑道:“有此症,几与圣人类。”
“然,卿心境虽高,却有圆缺,故显为疾。”
“今一近我,迸然爆发,方寸失守,岌岌可危。”
“此何故耶?”
紫衣朵朵凝思道:“因我对你念念不忘?”
林笑轻叹道:“成也在我,败也在我。”
“卿怀出天之志,起虚无之趣,本与地势七情六欲阴阳持衡,可成圆势。”
“然卿体换新元,身上地元已薄,又常离地远旅,地势之力难加彼身,以致持衡不再,渐生偏颇。”
“而虚流飘荡,亦有激荡之险。”
“卿处其中,心无所守,不免动荡不安。”
“为解不安,寒不择衣,便将我作渡虚浮绳,心系于我,牢牢不放。”
“倘若此绳一断,激流之下,孤影缥缈,卿只怕去日无踪,再难遇见。”
他轻轻牵起紫衣朵朵手腕,温和道:“引渡之缘,吾辈所喜。若力所能及,自当援手以助。”
“卿心系于我,本无不可。”
“然,如前番所言,个人力弱,我辈尤然,岂够制衡虚无之力?”
“纵得一时微安,亦非长久之计。”
“更何况,卿慕我之情,乃制虚所积,形势所迫,不及真情,安能弥久?”
紫衣朵朵怔然道:“你是说,我对你的感觉,只是不得不移情于你?”
林笑道:“虚无至空,广无边际,混混沌沌,浩浩荡荡。”
“卿摸索其中,可曾心生惶恐与自疑?”
紫衣朵朵垂眸低喃道:“越是探究,越是发现虚无自相矛盾,宇宙一切,都不过是运动的扩张与叠加,所有事物都没有意义。”
“我的存在本身也没有意义,去探究虚无,更没有意义。”
“但我很清楚,定是什么地方想错了。”
林笑替她接着道:“于是乎,为求解惑,再来寻我。”
“我想,卿初时,定极不愿寻我,并为此一次次寻找到充分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