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逸之和左百龄在路口分道扬镳,她回客栈去,左百龄回自己的烂草屋。
夜深人静,姜逸之却辗转反侧睡不着,她看着床幔上的穗子,在月影下颤颤巍巍地晃动着,像极了今天小女孩拨弄她腰间玉佩时的样子。
彻底睡不着了。
姜逸之从床上爬起来,随便套了件衣服坐在窗台上,她吹着风,心乱如麻。
她从兜里抽出一张传讯符撕掉,默念了一遍沈怀瑾的传讯口令。
“逸之?”
时隔数日,再次听到师父的声音,姜逸之只觉得鼻头酸胀,恨不得现在就大哭一场。
没听到姜逸之的声音,沈怀瑾沉默片刻,他方才正在抄经书,冷不丁听见姜逸之传讯,还吓了一跳。
“逸之?不是还未到十日之期吗?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怀瑾的语气,比落在身上的月光还要温柔,姜逸之垂眸,尽量忍住泪水。
她自小就长在沈怀瑾的膝下,剑术、道理都是沈怀瑾亲自教习,对方于姜逸之而言,既是恩师,也是慈父。
姜逸之甫一开口,就是哽咽:“师父,我……”
“不要怕,慢慢说。”
姜逸之缓和了几分自己的情绪,才将这两日见到的一切和盘托出,她靠着窗棂,声音低哑:“师父,我该怎么办?”
这洛水镇罪孽深重,这妖道该千刀万剐,但她心里也有个声音在提醒她,任何人的生死都不该是手起刀落的一瞬间。
她要怎么办?她能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这人间事,比她想象中的复杂得多。
归元剑宗的万卷书,没有一本写出这些事的标准答案。
沈怀瑾放下了手里的笔,明明姜逸之远在千里之外,可他却拿出了面谈时的严肃认真,脊背挺直,语气温柔中不失严厉。
“逸之,你可知道为什么每名弟子,都需要下山历练吗?”
“……为了积累功德。”
沈怀瑾反问道:“那传道、伏妖、捉鬼也能积累功德,为什么需要去尘世呢?”
姜逸之沉默。
“逸之,你在归元剑宗的这十几年学会的道理和本领,足以让你变成一把宝剑。”沈怀瑾盯着对面那个空荡荡的位置,一字一句道,“可是一把好剑,需要在剑鞘里。”
“你需要明白,你为了什么执剑,又该在何时挥剑。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的力量,不要成为滥用权力的人,要时时刻刻谨记,有剑鞘的存在。”
“你如今下山,见世间万物,品人生疾苦,就是在找属于你的刀鞘,明白你拔剑、挥剑的意义。”
“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你要放下书,亲自去看,去观苍生,方能明白我等追寻的,从来都不是万人之上无人之巅。”
姜逸之下意识反问道:“那我们追寻的是什么呢?”
沈怀瑾笑了笑:“这就是你这次下山,要去找的答案。”
姜逸之坐在窗前,回味着刚刚沈怀瑾说的话,她闭上眼睛,只觉得原本混乱的思绪正在一点点地整理清楚。
沈怀瑾也不催促她,反倒是给足了她思考的时间。
“师父,我想明白了。”
姜逸之深吸一口气,问了困扰她最深的那个问题。
“师父,那杀人,是错吗?”
沈怀瑾道:“逸之,你的剑,可以为保护他人而拿起,却不可以为惩罚他人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