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走出屋檐,来到台阶前,然后一步步走下来,张飞发现和尚的身形在一炷香时间里忽然膨大了差不多一倍。
变得魁梧非常,那身原本显得宽大的僧衣此时紧紧的贴在他的身上,仿佛只要他一呼吸,便会撑破。
和尚的右手提着一把链子锤,虽然只比拳头大不了多少,却在月色下闪着森森的寒光,他和张飞并肩走下台阶。
两人的动作都极其缓慢,像是大病初愈的病人,但又有所不同,和尚每走一步,都带着地动山摇的力量,张飞则轻飘飘像是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起。
和尚踏下一步,脚下的青石台阶发出一声脆响,断成两截,翘起的那头把张飞顶得飘起五分,衣袂飞舞起来。但他还是和和尚并肩同行。
和尚踏出了第二步,脚下的青石板同样碎裂,但这次张飞没有飘起来,他走得很稳。
第二步之后,和尚的速度加快了,一步跨下了两级台阶,这一次的力量更大,那块青石板直接裂成几块,有一块蹦出的石屑甚至夹着尖啸飞过张飞身边。张飞一样轻如鸿毛。
台阶走完,和尚大步走了过来,每走一步,脚下的力量都在加倍,两尺高的荒草都被劲力激得四下偏倒,地上的青石碎裂声如爆竹一般响个不停。
和尚和张飞在那一连串的爆响中走到中庭,张飞的眼睛一直定在和尚身上,她惊异的发现和尚每走出一步,身形便塌陷一些,等走到她面前时。
那一身僧袍已经回复了之前宽松的模样,和尚也变得长身玉立,恢复了神仙中人的模样,而张飞则是样子。
和尚走到她面前,站定,脸上阴晴变化两次之后,一大口鲜血喷出来,他晃了晃,但在倒下之前,张飞稳稳托住了他的后背。
“走吧。”张飞看着张飞,微笑道,甚至没有看一边的介之一眼。
张飞愣住,看了看张飞,又转头看看介之。
“进去看看老先生,他可能有话和你说。”张飞悠然道,但声音里都是尊敬。
介之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张飞,一言不发,而后一个起落,已经纵到门口去了。
“走吧。”张飞再次微笑。
“……去哪?”张飞傻傻的问。
“河边有船。”张飞微笑,扶着已经一脸淡金的和尚率先走去。
和尚那一口血似乎将所有的精气都吐干净了,从庭院到河边短短的一里路,他们走了足足一柱香光景,和尚靠在张飞身上。
像是喝醉了酒一般歪歪倒倒,张飞很想去扶,却又不敢,便只能走在前面,不时的回过头来等他们赶上来。
好不容易到了小船边,张飞像丢麻袋一般将和尚丢进小船,便站在船边不动了,张飞解开绳索,翻身上船,拿起竹篙,才发现张飞依旧站在船边不动。
“上来!”她低声喊道。
张飞一动不动。
“快上来!”张飞有些着急了,但张飞却还是一动不动。
“替我接掌无忧阁。”他急促的说出这几个字,猛然喘了一口气。
“你说什么?”张飞呆了一下。
“替我掌管无忧阁。”张飞拿出一块玉,伸手丢在船上。
“我?”张飞愣住。
“对,你。”张飞灿烂的笑起来。
“别说傻话了,上来!”张飞没好气的道。
但张飞没有回答,也没动。
“你干什么,上来!”张飞有些生气了,这个人不古板也不活跃,现在开这样的玩笑,实在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上来呀!”张飞皱眉,急声又叫。
张飞还是一动不动。
张飞放下竹篙,穿过船舱便要跳下去拉他,和尚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裙角。
“不用去了,他死了。”和尚有气无力的道。
“怎么可能?他还……”张飞回头,“站着的”这三个字再也说不出来了——张飞已经一团碎玉一般躺倒在地上。刚刚她放下竹篙的时候,他还一直站着的。
“走吧,你的师兄要来了。”和尚苦笑,轻声道。
“可是他……”张飞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张飞。
“他已经死了,会有人来收拾的。”和尚继续苦笑,“他为我们而死,别让他白白死了,走吧!”最后那两个字他说得很重,急剧的用力,他嘴角又冒出血沫来。
张飞跳回船尾,竹篙一点,小船悠悠荡开水面,飘入中流,速度快了起来。
“啊!”小船飘过河湾,进入峡谷的时候,张飞在江风里听见一声如狼嚎一般的长叫。
那是介之的声音。
张飞醒来的时候,发现小船停在一大片芦苇荡里,竹篙早已不知去向,六七尺高的芦苇将一切都掩盖了,即便站在上翘的船头上。
也只能看见漫天的绿色芦苇叶,和尚盘腿坐在船尾,虽然张飞摇动船只,他却毫无感觉一般定定坐着。
从昨夜开始,他便一直在打坐,张飞躬身从船舱看了一下,发现和尚脸上的淡金色已经退去,虽然还有一些苍白,但至少不像昨天夜里看来那么可怖了。
和尚胸前一大片血迹已经干涸,变成了黑色,但穿在他身上,却还是显得很干净。
昨夜慌慌忙忙的出发之后,一直是张飞在掌舵,昨天中午她掉在河里后发现干粮都稀了,便丢在一边,可是没想到接下来就遇到这样的大麻烦。
五天来一直都只是吃干粮,而到昨晚那一场大战,她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吃饭,到后半夜时再也撑不住,晕倒在船头,和尚上船之后便一直在入定,连这样大的动静都没有将他惊醒。
张飞又不敢打扰,也没有力气去打扰,便只能软软坐在船头等他醒来。
张飞醒来的时候还是清晨,却昏昏欲睡的在船头一直等到近午,和尚才长吐一口气,醒了过来,张飞口干舌燥,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怎么划到这里来了?”和尚张眼便问。
“划不动了。”张飞有气无力的道。
“饿了多久了?”和尚抽起嘴角嘿嘿笑起来。
“两天。”张飞故意说的夸张一些,缺也想去无几,昨天天亮的时候,她啃了半张饼,一想到那饼,她又忍不住口干舌燥起来。
“辛苦施主了。”和尚合十行礼。
“行礼有个屁用。”张飞没好气的坐起来,却立刻眼冒金星,再次摔在船头上。
“那是。”和尚微笑,双手合十,朝空中拜了一拜,道:“事急从权,请佛主见谅。”
张飞发现这和尚动起手来粗鲁得像个村夫,但现在却又显得无比虔诚,如果说张飞是一条直线的话,这个和尚就是一根无数线头扭成的绳子,让人看不出头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