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沿着通往山顶的石阶走走停停,又过了近两刻钟,终于抵达了庙门。 在最后一层阶梯面前,长平公主示意止步,在贴身管事宫女芝兰和玉树的的搀扶下下了地,淮衣和淮秀也跟着下了步撵,尾随在云昭身后。 淮衣趁机瞄了一眼身后,发现那位隋将军还是全神贯注地盯着祁云昭,这么明目张胆,怕是连瞎子都能看出来他眼里冒着的粉红泡泡。 可是再看看公主,跟没事儿人似的。就是不知道是还没发现,还是欲盖弥彰。 那么特意挑了隋将军此行护卫她的那位东宫太子爷,又是个什么想法呢? 淮衣带着一颗求知的心,随着众人整了整衣冠,象征性地掸落身上的浮尘,才以云昭为首,一步步走向十几级石阶之上的普济寺主体建筑走去。 寺院外围是清一色的红墙琉璃瓦,看起来不像是寺庙,倒更像是某位贵胄的府邸,这也得益于它兴建时的规制高,后世又几经修缮,保持良好。 不同于沿途笔直的雪松林立,寺内墙根里探出的不是常绿的松木,甚至连落叶乔木都没见,而是些应季的花木,诸如海棠、春桃、杏花,仗着山间春晚,此时隔着墙垣斗艳争芳。 祁云昭此时看起来也心情大好,她让内官上前叩了大门,自己则抬头欣赏此处的春景。 上京城内的花可是早就开败了,即使是皇家内苑,像这种成株的花木也几乎都过了花期。 少顷,普济寺敞阔的中门大开,一个面相老成的中年僧人带着一众小和尚出门来迎驾。 因是方外之人,不拘俗礼,倒是不用行叩拜的大礼。 “阿弥陀佛,小僧空度,代我师父在此恭迎公主殿下入寺祈福,还请殿下移步,随小僧入寺。” “圆了大师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那倒不是,师父他此刻正在大殿,为殿下进香加持唱经。” “怎敢劳烦大师亲自为我诵经,真是罪过。如此,还请空度大师引路。传我命令,众护卫在寺外待命,其他人随我入寺。” “公主,不可,您乃万金之躯,身边怎可没有个护卫随侍,还望某不能从命。”那位隋将军眼看要被公主甩包,赶紧上前陈词抗议。 他身后的两个小将却险些忍俊不禁,谁还看不出他的司马昭之心。 “隋将军的好意,本宫心领了,可是寺中清净,乃是化外之地,你们这些武将在沙场杀伐,戾气本就重,于我本次祈福怕是有些妨碍。” “殿下此言差矣,某虽无知,也知道佛法无边,无不可度化之人,况且,佛经上不是也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如是,我等更应该在这天下第一寺沾沾佛光,降降罪业。”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所言极是,我佛慈悲,开宗立派,旨在度化难度化之人、使无法证悟者开悟,更令无法解脱者得解脱。” “殿下您看,连这位大师都这么说,您总得给佛祖几分薄面吧,让我等不识教化的莽夫也有机会得沐佛训,受些福泽。” “既然是大师所言,那尔等就随我入寺吧,但切记,如非万一,不可动用刀兵,以免扰了此间祥和。” “遵命。”小胜一场的隋将军嘴巴快咧到耳根了,赶紧命人整装肃立,架不住身后兄弟替自己大哥高兴,一个个憋的脸色涨红,又不能笑。 淮衣心说,公主殿下哪里是看不出来,这分明是一对欢喜冤家的桥段。 那空度大师倒是识趣的很,所说的出家人看破红尘,大概是因为看的最清楚罢了。 空度不知道自己帮腔隋将军被如此解读,他只是单纯怕公主殿下在寺中遇到危险,普济寺上下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步入第一进是大雄宝殿的院落,映入眼帘,是一排尺寸大的惊人的三足青铜鎏金香炉,香座里已经插满了或高或矮、或粗或细的香柱,都是赶早来的善男信女们今早敬奉的。 公主身份尊贵,自然不用和这些芸芸众生挤在一处祈福,她是可以在大雄宝殿佛祖莲花座脚下的香案上亲自插上三柱优昙香的,也是普济寺中所说的高香。 除了主持圆了大师和首座弟子,也就皇室人能享受这个礼遇。 云昭把众人留在殿外,先让宫人汲来寺内的井水净了手,又把头上的金银钗环依次取了下来,以示虔诚,才在空度大师的陪同下进了大雄宝殿内堂。 两侧诵经的僧人已经侯驾多时,却没因为云昭的进入而中断,为首的一位白髯老者,也就是圆了大师却像是得了感应,睁开了原本闭着的双目,把手中的十八子天目菩提又重头盘上一圈,口中也是念念有词。 云昭向大师微微颔首,也知道他的规矩,并不敢打断,只从容上前,跪于莲花座下设好的蒲团,双膝并拢触中,俯身向前的同时,双臂高举过头顶,掌心朝上,等到钵盂木磬声响起,方合上手心,额头触地。 如是三遭,才款款起身,自有僧人递上三柱高香。 云昭举香又是三拜,将香插入面前的香案中,默默祈愿。 待睁开眼,周遭诵经之声刚好为止,圆了大师则亲自用柳枝蘸了钵盂里的圣水在云昭头顶点了三下。 淮衣等人在殿外候着,虽隔的远,也能看的分明,这场景着实宝相庄严的很,也心生平和向善之念。 果然,方外之地,诸佛之相,总能给人以内心祥和平静。 等到往身侧一看,那位口口声声要沐浴佛光除去罪业的隋大将军,此刻仍只顾着专注于欣赏公主勾魂摄魄的风姿,眼睛一瞬不瞬,怕是都掉进了殿内。 看着他一脸陶醉的花痴相,淮衣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可是旁边那位将军似乎毫无察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淮衣有心调侃他几句,可惜大庭广众之下,要顾及自己的身份,只好悻悻作罢。 这一通折腾下来,转眼就到了午时,该用饭了。 普济寺作为皇家寺庙,这素斋也是顶顶有名的,据说,寺里做饭的大师傅出家前还在上京城的某位亲王府里当过厨子。 淮衣早就打听好了,此行除了要和云昭联络感情,等着盼着的就是这一顿大餐。 所说的素斋,食材大多以山珍为主,再辅以豆制品替代荤食,以菜籽油替代荤油。 当然,像是葱姜蒜也是戒物,是不能下锅的。 云昭和淮衣想来不见外,原本为她一人准备的宴席就又增设了两个坐位,但是众人心里也都明白,项家那位三小姐就是个顺带。 圆了大师因为这番加持颇耗费精力,连午饭都不用就去后面禅房休息了,空度虽然是首座弟子,但想要陪同公主用膳还是差了截身份。 是以,桌上满满的十八道素斋,其实就是给公主和两边的伴当吃的。 出门在外,云昭也不耐烦讲究什么皇家礼仪,想当初,她做王妃那几年,连生肉都是直接上过桌的,如今还朝也就不甚在意那些穷讲究。 所以,她也不用人试毒,更无须宫人布菜,而是直接动手拿住竹木制的羹勺,先从眼前那盘雕工了得的八仙过海豆腐群雕里舀了一勺。 却不是自己用,而是直接放到了淮衣面前的碗里。 淮衣受宠若惊,赶忙又回敬给云昭一筷箸素八珍里的腰果仁儿炒笋丝。 看着两个人你来我往,淮秀有些坐不住了,也自作主张地从眼前那盘西菜花夹上一筷子,想往公主碗里送。 不成想,站在云昭身后的玉树抢先一步用碟子接过了她的菜,还不忘补充“三小姐有所不知,公主她素来不喜食菜花,不若将它赏给奴婢吧,奴婢再次先谢恩了。” “玉树,你越发无礼了,三小姐她也是不知者不怪。” 淮衣先是被个宫人给下了面子,又遭公主定论,瞬时脸就涨成了猪肝,心里却愤愤不平,同样是项家的嫡女,凭什么她项淮衣就能得到公主的眷顾,而自己好心夹菜却只能给个下人吃。 可是公主身份在那摆着,淮秀却不敢把平日里的骄纵模样摆出来,却是把这笔账又算在了淮衣头上。 等他项淮秀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定然要把她那个怪会做戏的大姐踩在脚下,当然,还要把今日这个目中无人的奴婢杖毙。 靠着心里这点虚妄的恶念,淮秀终于强忍着恨意和怒火,消停地把这顿素斋用完,却也歇下了逢迎这位太子亲姐的心思。 众人用过了素斋,云昭照例把剩下的食物分赐下去。当然,都是给近身伺候的宫人,而诸多守卫和仆从却只能吃寺里普通的大锅饭。 淮衣心下恻然,这就是皇权,虽说大多盘盏都没有动过,但哪怕是吃珍馐美味,一想到是吃别人剩下的,还要表现的甘之如饴,她就觉得无法接受,这也是她抵触古代生活的最大原因。 虽然眼下,她似乎居于食物链相对靠上的位置,却同样只是高级一点的牵线木偶,万事要以家族为重,然后才能考虑自己。 这感慨不过一瞬,淮衣才不是个喜欢伤春悲秋庸人自扰的倒霉蛋,她吃饱喝足,当然是要游览一番这座经世古刹的盛景。 云昭也是多年没来过,兴致也颇高,于是叫上个小和尚引路,带她们去四处逛逛。 淮秀虽然心有芥蒂,到底也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平时拘束在闺阁,也很少有机会出门,所以也不顾刚才的恼意,还是硬着头皮跟着公主和淮衣出了禅房。 几个人刚走到院子门口,就见方才那位空度大师迎面而来。 “公主殿下,师傅他刚刚歇过了晌,现在有请您和这位女施主前往后殿一叙。” 云昭和淮衣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不解。 “大师是说,圆了大师,也让我同往?”淮衣再次确认了下。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师傅他却是如是说。” 闻言,云昭只好招呼芝兰,让她陪着项三小姐就近逛逛,有事就到后殿禀报。 淮衣虽然不放心淮秀一个人留下,却也不能违逆公主的意思。 再说,公主亲临,寺门已关,她就是想闹腾,也翻不出天。 于是,两个人一路跟着空度,去见圆了大师。 淮秀看着自己再一次受到冷遇,恨从心中来:好嘛,连个秃驴都敢小看她,等将来,她一定要把这些仇一笔笔清算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