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他刚刚参加工作,正在驶往一个普通人的轨道上,而他哥因为和人抢矿,被对手报复,他大嫂和小侄子都被人用霰弹枪射成了筛子,捡了一条命的纪承达哭着给兄弟打电话,纪石武连夜赶回哥哥身边。
从那以后,纪承达就变得越来越狠,遇到对手从不手软,而他纪石武,就成了他哥的枪。
他清楚的记得他们杀过的第一个人,那人就是南派的方光北。
方光北死前,临市的矿业还被南北两派割据,纪承达为了铲除异己,和方光北的老婆樊华英合谋,绑架了他。要说樊华英这女人也是真狠,只因为发现了青梅竹马的老公在外还有一个家,就和纪承达串通起来,自导自演上演了一出绑架大戏,除掉了亲老公。
方光北被绑着手脚大声呜咽着,纪承达一铁锹下去,他就没声了,铁锹砍断了他的喉咙,血溅进了纪石武的双眼。
纪石武又开始疯狂地揉眼,等到再与厉落对视的时候,他已经是满眼的红血丝。
“我是个读书人,我不像我哥,我天生胆小,所以只能靠练肌肉,纹厉鬼,才能够唬住别人,才能够保护我哥,你说对吧?”
307
审讯室里静谧无声。
“可以给我根烟吗?”纪石武问。
厉落走到桌子旁边,拿起烟盒,抬眸看了一眼玻璃,玻璃后的云开表情微动,双脚打开,低了低头,抱起手臂。
厉落转身给纪石武递了一根,纪石武伸手接过。
厉落说:“我怀孕了,如果我恶心的话,换我同事来跟你聊。”
纪石武一怔,手停在半空,盯上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下一秒,烟在他手指间折断。
墙上的电子时钟闪闪烁烁,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季凛的眼神变得辛辣:“这孙子,还真讲起故事来了。”
说罢,他走进审讯室,给厉落使了个眼色,厉落就出去了。
厉落出来后,云开不让她再听审,带她回办公室休息。
而审讯室里,季凛的车轮战继续。
“你知道孙利是在哪里被我们逮着的吗?”季凛问。
纪石武听见他这么一说,眼中的自信当即松动了。
季凛说:“你知道成浩把他哥的事都交代了吗?”
纪石武不屑地冷笑一声:“他是他,我是我。”
季凛说:“江坤龙你熟吧?江瀚是他儿子,你也熟吧?”
“对不起,不知道。”
“那看来你知道的,还不如我们多呢!”
纪石武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摊摊手:“你们在哪儿找到孙利的?”
季凛说:“你们这些年一直派人骚扰江瀚,孙利作为你们的爪牙之一,去过无数次江瀚家蹲点、恐吓,甚至溜门撬锁进去过人家家里,孙利记得江瀚家里有个地下室,所以在被你们追杀的时候,孙利就躲进了江瀚家的地下室。”
纪石武眉眼戏谑:“这小子竟然没回山西老家。”
季凛说:“难怪你找不着他,他在地下室躲得老老实实。说来也巧,江瀚和他女朋友都不爱吃醋,家里的醋瓶子从没人动,但近来他们却忽然发现家里的醋快被吃没了,怕家里又进了贼,所以才报了警,我们同事在地下室找到的孙利,他为了活命,什么都交代了。”
季凛倏然收起笑,犀利地盯着他的反应。
季凛问:“知道你眼睛怎么弄的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
“回答我。”
纪石武道:“我这眼里,进去不干净的东西了。”
季凛摇摇头:“你哥是不是跟你说,看医生没用,要看大师?”
纪石武还是无所谓地点点头,可下一秒,他的眼神却因为季凛的一句话变得疯狂。
季凛说:“我们在你哥的卧室里发现了氰化物,据他的情人交代,你哥会把氰化物涂抹在你喜欢的乐高玩具上面。”
“什么?”
季凛用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比划在眼前,目光寒森森地说:“每次都放这么一点,特别特别少一点,而你的手指每碰一下,再狠命去揉眼睛,都是一次服毒。”
“你胡说!”纪石武站起来,手上的锁链发出愤怒的声响!“谁说的!你骗我!”
季凛向后退,把卢慈的口供拿给他,纪石武慌慌张张去看每一个字,每个字都认识,可他似乎怎么都看不懂。
“不可能!我哥不可能害我!你们这是离间计!”
季凛紧盯着他猩红的双眼,怒斥道:“石武!是我们救了你!你难道还要陪他错下去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没有跟着他走上这条路,,你的人生将会是多么的光明?!”
纪石武呆傻地坐下去,纪承达的话言犹在耳——
“石武,到哥身边来吧,哥需要你……”
308
厉落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在显怀之前,婚礼迫在眉睫。
她把喜糖拿到办公室,兄弟们都不在,厉落默默地把糖盒一个一个放上去。
她坐回自己的办公位,手托腮,看着一个个空荡荡的位子发呆。
昔日这个办公室,是最热闹的地方,同事们一起为一个案子一起熬夜到天亮,大家一起吃泡面,一起说说笑笑……
她爱这个地方,热爱警察这份事业。
可是她仍然时常感到力不从心,时常压力太大。
自从归队后,她就觉得少了一份归属感,大家似乎都很忙,常常抓不到人影,季队也不给她安排什么正经任务,厉落又变成了办公室的扫地小妹。
胡思乱想着,自己竟然在办公室睡着了。醒来的时候难免失落,不怪同事们不带她出外勤,女人一怀孕,真的连自己都嫌自己麻烦。
厉落闷闷不乐地从办公楼里出来,准备去给派出所的同事报喜,一出门,就碰见季凛的霸道刹停在了门口。
四个车门齐齐打开,季凛、小张、蔡蔡、步飞,全都从车里下来,个个都一身疲惫,眼里却都带着光。
厉落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低着头不理他们,就要走,却被季凛拦住了。
“唉?见面怎么不说话呀?”
“有什么可说的,”厉落谁也不看,黑着脸:“你们都不带我,我跟你们哪有什么共同语言啊?”
菜菜说:“呦,怎么还挑理呢?”
步飞说:“就是。”
厉落举起手里的喜糖:“给你们发喜糖来了,谁都不在,平时跟你们说话,也不搭理我,季队也不给我派任务,我怎么就不能挑理了!”
小张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乐着说:“喜糖谁吃啊,有诚意就请客!”
“有糖给你吃就不错了。”厉落赌气道。
季凛无奈地摇摇头,他心情似乎出奇地好,连眼神都是厉落从没见过的温柔。
“厉落落,你还真得请客。”季凛说。
厉落不解地望着他。
“今天晚上,把你们家老云,还有他姐,都叫上,老地方,咱们兄弟喝一顿。”
晚上还是在三里街烧烤,老板给厉落留了个大包间。
厉落点了一桌子菜,季凛、小张、菜菜、老王、步飞、老李、云晴、云开,陆陆续续都到了。大家围坐在一桌,季凛搬了一张空椅子,说是给一个神秘人留着,还给倒上了酒。
厉落开他玩笑:“季队,给谁留的位子呀?不会给我们找到嫂子了吧?”
季凛笑了笑,没回答,桌上人的表情都显得有些神秘,大家看着季凛举着酒杯站了起来。
“我讲两句。”
季凛显得心旌摇曳,情绪复杂,搞得一桌人都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全都屏息以待。
他长出了一口气,说:“真要讲两句,话到嘴边,却又不知怎么开口。这个名字,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勇气提。”
厉落傻乎乎地吹了个口哨,可是下一秒,她却傻了。
季凛说:“厉风。”
厉落吃了一惊,桌子底下,云开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季凛喝了一杯白的,开始倾吐心声:“我这六年来,一直觉得自己很没用,我虽然是副支队长,但是在厉风这个案子上,我什么都做不了。可是今天,我能有脸站在这儿,把厉风的名字从我嘴里面说出来,是因为——”
厉落的眼波微颤。
“厉风的案子,真凶落网,水落石出!”季凛说完,又一杯酒下肚。
厉落傻了。
她挨个去看桌上每一个人,但好像大家都不惊讶,只有她一个人不明情况。
季凛看着厉落,接着说:“一个月前,我们成立了工作专班,以厉风的案件为突破口,专门去调查承鼎集团,而厉风的案件线索,就来自于成浩,成浩交代了所有他参与过的违法犯罪活动,其中就有厉风当年的死因。厉风当年为了调查以龙七为首的聋哑人犯罪组织,在调查最关键的时候,遭到了黑恶势力的报复。”
厉落松开了云开的手,缓缓站起来:“老季,你说的这些……是真的吗?”
季凛哭笑着,点了点头,举着酒杯对大家说:“我的好兄弟,上源市最优秀的人民警察,就这样被害死了,而我们,却什么也做不了。纪承达、石武,他们这个集团,我想在座的都知道,盘踞在我们上源市许多年了,他们把自己伪装成合法商人,但是我们都知道他们是怎么起家的,这么多年,我们难道就没有尝试去打击他们,去深挖他们吗?其实我们接到过很多的线索,但是,由于方方面面的原因,最后都以失败告终。后来,随着纪氏兄弟的商业版图的不断扩大,他们不停地用光彩的身份去包装自己,但他们做的那些恶,我们这座城市就不记得了吗?并没有,我们一直记得!这次,扫黑除恶的风暴席卷全国,我们通过成浩的案子,交代出来的厉风案件的线索,我们把所有的证据,全部都固定了下来,小张,为了这个案子,高血压一直在熬夜,菜菜、老李,追查的时候都受了伤,老王的老母亲去世,没来得及看最后一眼,兄弟们为了这个案子,付出了这么多心血,我季凛全都看在眼里,大家都是好样的!”
老王忽然捂着脸,哭出了声音。
小张谈了口气,自酌自饮。
步飞也站了起来,说:“我虽然没见过厉风,但能够参与这么大个案子,为我的偶像出一份力,我感到很荣幸,厉落,你是没见过我们抓捕时的那大阵仗,一百多名特警,在承鼎集团周围部署,张局一声令下,各路同时行动,太燃了!”
桌上一片热血沸腾,而厉落,却始终处在游离的状态。
她的脑子里是懵的,周围人的话越来越模糊,仿佛离她很远很远。
六六趴在浴缸里盯着她,厉落也盯着六六。
“厉落落——”
一个空灵的声音呼唤她。
厉落抬起头,朝那个空位看去,她再一次见到了哥哥。
这一次,厉风穿着居家的衣服,干干净净地坐在季凛给他留下的那个位置上,正温柔欣慰地看着她。
厉落的眼眶一热,泪水无声地落了下来。
季凛转身,煞有介事地对着那个空出来的位子敬了一杯,声音透着更咽,说:
“厉队,你知道吗?最让我高兴的一件事,就是六年前你救出来的那个聋哑女孩,我又把她给救出来了,我是不是你的好兵?你是不是得表扬我?”
季凛的杯子停在空中,痴痴地望着空位。
厉落恍然道:“老季,我哥跟你说话了。”
这一次,季凛没骂她发神经,而是十分期待地看着她,问:“厉队跟我说什么了?”
厉落望向那个位置,破涕为笑:
七年前,厉风的声音和厉落的声音重叠。
“我哥说……今天不聊案子啊,兄弟们好好吃个饭。”
季凛跌坐下去,掩面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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